行動之日,天空陰沉得像一塊吸飽了水的灰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沐兮一整天都待在周複明私宅的客房內,如同閉關的僧侶,摒棄一切雜念,在腦中反複演練著每一個步驟、每一個表情、每一種可能出現的意外及應對方案。
周複明沒有再來打擾她,隻是派人準時送來了清淡的飲食。
傍晚時分,她開始沐浴、更衣。冰涼的水滑過皮膚,帶來一陣戰栗,卻也讓她更加清醒。
那身訪問著穿在身上,層層疊疊,束縛著她的動作,也仿佛將她包裹進另一個陌生的人格裡。
她對鏡梳妝,粉黛薄施,勾勒出柔和的眉眼,掩去眼底所有的鋒芒和冷冽,隻留下一種怯生生的、我見猶憐的純真。
鏡子裡的少女,陌生得讓她自己都覺得心驚。
周複明提供的轎車在夜幕完全降臨後,悄無聲息地將她送到了日僑俱樂部附近一條僻靜的街道。
下車前,司機——一個沉默得像塊石頭的中年男人——遞給她一個小巧精致的繡花手袋,裡麵放著那個琺琅彩小瓶和一些零錢、手帕。
“周先生祝您順利。”
司機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沐兮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推門下車。木屐敲擊在冰冷的路麵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微微低著頭,縮著肩膀,努力融入那個“怯懦女學生”的角色,向著燈火通明的俱樂部側門走去。
俱樂部內觥籌交錯,留聲機播放著婉轉的日本民謠,空氣中彌漫著清酒、香煙和食物的混合氣味。
沐兮按照周複明給的信息,找到了一位負責酒水服務的中國籍女管事,用生澀的日語和提前準備好的說辭,表明自己是來臨時幫忙的“小林介紹的朋友”。
女管事似乎見慣了這種找零工的學生,沒有多問,隻匆匆塞給她一件服務生的圍裙,讓她去幫忙遞送酒水。
沐兮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但臉上卻維持著恰到好處的緊張和笨拙。
她端著托盤,穿梭在賓客之間,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悄無聲息地掃描著全場。
很快,她看到了目標。
中村健次郎正和幾個同樣穿著西裝的日本男人坐在一桌,顯然已經喝了不少,臉色泛紅,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誌得意滿的張揚。
他的長相與照片上無異,隻是現實中更顯油膩和令人不適。
那枚他視若珍寶、從不離身的銀質酒壺,就放在他的手邊。
沐兮垂下眼,端著一壺清酒,小心翼翼地向那桌走去。
她的出現,果然引起了中村的注意。
他眯著醉眼,打量著她嬌小的身形和怯生生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令人作嘔的興趣。
“喂,小姑娘,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嘛。”
中村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日語問道,語氣輕佻。
沐兮像是被嚇了一跳,身體微微顫抖,臉頰泛起紅暈,用細若蚊蚋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的…先生…請、請用酒…”
她笨拙地為他斟酒,手指微微發顫,幾乎要拿不穩酒壺,完美演繹了一個從未見過世麵、緊張不安的少女。
這模樣顯然取悅了中村,他哈哈大笑起來,順手在沐兮的手背上摸了一把。“彆緊張嘛,小姑娘,很可愛哦。”
沐兮強忍著胃裡的翻騰,像受驚的兔子般縮回手,低著頭快步退開,心中卻冰冷地記下了他放置酒壺的位置和習慣。
接下來的時間,她耐心地等待著,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捕食者。
她不再主動靠近中村那桌,隻是偶爾在他視線可及的地方出現,維持著那種柔弱可欺的印象,不斷刺激著他的獵豔心理。
酒會接近尾聲,賓客開始陸續離去。中村果然如周複明所料,已經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拒絕了同伴同行的提議,揣起他的銀質酒壺,獨自一人朝著側門走去,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機會來了!
沐兮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但大腦卻異常冷靜。
她迅速脫掉服務生的圍裙,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俱樂部外的空氣清冷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