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館的書房,與其說是辦公之地,不如更像一座軍事指揮所與暴發戶藏寶洞的混合體。厚重的紅木桌案上,文件與一把擦拭得鋥亮的毛瑟手槍並排放置;牆壁上掛著巨大的軍事地圖,旁邊卻懸著俗氣的西洋油畫;空氣中彌漫著雪茄的辛辣、皮革的鞣製味,以及一種無聲的、緊繃的威壓。
沐兮垂眸靜立在書房中央,像一株被移栽到狂風肆虐處的蘭草,纖細易折,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為周遭粗獷環境所擾的沉靜。她穿著素淨的月白旗袍,外麵罩了件淺色針織開衫,臉上未施粉黛,甚至刻意流露出幾分病後的蒼白與倦怠。這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誘餌。
張彥鈞並未坐在桌後。他高大的身軀斜倚著巨大的保險櫃,軍靴上的馬刺偶爾輕磕櫃麵,發出冰冷的輕響。他手裡把玩著一枚黃銅彈殼,目光卻如同實質般落在沐兮身上,帶著審視、不耐,以及一種猛獸打量落入爪中獵物的興味。
“聽說,”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你最近很忙?病著也不安分?”
沐兮心中冷笑,知道他遍布的眼線早已將她的一舉一動彙報。她微微抬眸,眼神清澈卻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與無奈:“少帥說笑了。我能忙什麼?不過是拖著病體,勉強出門透透氣,免得在屋裡悶壞了,還要勞煩您請醫生。”
她四兩撥千斤,將他的監視輕巧地歸結為“關心”,語氣溫順,卻又暗指自己並無自由。
張彥鈞哼了一聲,顯然不信,卻也未深究。他踱步上前,巨大的陰影將沐兮籠罩。他身上強烈的煙草和皮革氣息撲麵而來,帶著強烈的侵略性。
“透氣能透到周複明的私宅去?還能‘透’得夜不歸宿?”他語氣陡然轉冷,指尖的彈殼停止轉動,眼神銳利如鷹隼,鎖住她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來了。沐兮心下一緊,知道這才是他今日召見的真正目的。周複明那邊的動靜,到底還是驚動了他。
她並未驚慌,反而在蒼白的麵容上暈開一抹極淡的、帶著些許自嘲的紅暈,微微偏過頭,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難以啟齒的窘迫:“少帥既已知曉,又何必再來問我?周先生……他不過是仗著長輩身份,又有些學識,時常‘教導’我些道理罷了。昨日……昨日談及一些父親舊事,我心中感傷,多飲了幾杯,失態了……便在客房裡歇下了。”
她巧妙地將“過夜”模糊為“歇下”,將周複明的動機歸結為“長輩教導”和“父親舊情”,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因懷舊感傷而失態的、無助的孤女。語氣裡甚至帶著一絲對周複明“過度熱情”的輕微抱怨和無奈。
這番說辭半真半假,既解釋了行蹤,又暗示了自己與周複明並非張彥鈞所想的那種關係,甚至還點出周複明是仗著“長輩”和“父親舊友”的身份壓她,激發張彥鈞潛在的競爭與不滿。
張彥鈞盯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但她那恰到好處的羞窘、蒼白臉色下的微紅、以及提及父親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真實水光,編織成一套完美的防禦。
他忽然伸出手,粗糲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力道不輕,帶著一種不容反抗的強勢。沐兮吃痛,纖細的眉毛微微蹙起,眼中瞬間蒙上一層生理性的水汽,卻倔強地沒有掙紮,隻是那樣看著他,像一隻被捏痛了卻無力反抗的雀鳥。
“長輩?教導?”張彥鈞嗤笑,氣息噴在她臉上,“周複明那隻老狐狸肚子裡裝的什麼藥,你以為本帥不知道?離他遠點!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這話裡,警告之餘,竟隱隱透出一絲……或許是錯覺的維護?
沐兮趁勢而下,眼神愈發顯得無助,聲音微顫:“我能如何?在這上海灘,我無依無靠,誰都能來‘教導’我一番,誰都能來決定我的去處……若不是少帥您肯給我一方棲身之所,我怕是……”她適時地停住,垂下眼睫,仿佛說不下去,脆弱感拿捏得恰到好處。
張彥鈞捏著她下巴的手力道微微鬆了些,但並未放開。他看著她脆弱白皙的脖頸,感受著指尖細膩溫軟的觸感,一種混合著占有欲和某種奇異情緒的感覺在胸腔湧動。他不喜歡她這副仿佛誰都可以欺負的樣子,更不喜歡彆人尤其是周複明)碰他的所有物。
“現在知道怕了?”他語氣依舊冷硬,卻似乎少了些最初的興師問罪,“既然知道是本帥在護著你,就安分待著!彆給本帥惹麻煩!”
“是……”沐兮低聲應道,乖順無比。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敲響,副官的聲音傳來:“少帥,岩井公館那邊有消息傳來,關於上次碼頭那批貨……”
張彥鈞眉頭立刻擰緊,臉上閃過一絲暴戾的煩躁。他鬆開沐兮,沉聲道:“進來!”
副官推門而入,看到房內的沐兮,愣了一下。
張彥鈞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先出去。”
沐兮如蒙大赦,微微一禮,轉身快步走向門口。就在她手握住門把手的瞬間,身後傳來張彥鈞冰冷的聲音:
“晚上有個飯局,你準備一下,跟我去。”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沐兮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低聲道:“是,少帥。”
門在她身後關上,隔絕了書房內即將開始的、關於利益與衝突的談話。
沐兮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輕輕吐出一口氣。下巴被捏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但她的眼神卻迅速冷卻下來,如同淬火後的寒刃。
一場危機暫時度過。她成功利用了自己的“脆弱”和“無奈”,暫時安撫了張彥鈞的疑心和怒火,甚至可能微妙地激起了他一點維護之意。
晚上飯局……看來,另一場戲又要開鑼了。
她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撫平心緒,臉上重新恢複那種人畜無害的、略帶蒼白的平靜,緩步離開。
書房內,張彥鈞聽著門外遠去的、輕不可聞的腳步聲,煩躁地扯了扯領口。副官彙報的關於岩井公館的刁難讓他火冒三丈,但腦海中卻不時閃過沐兮方才那雙含著水汽、帶著倔強卻又無力反抗的眼睛,還有那截纖細脆弱的脖頸。
周複明……
他眼中戾氣一閃而過。
那隻老狐狸,手伸得太長了。
他的東西,就算暫時放著,也輪不到彆人來覬覦碰觸。
或許,是該讓某些人更清楚地知道,誰才是她唯一能依附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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