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城沒有純粹的白天。即使在所謂的光明時辰,巨大的建築投下的陰影也如同蟄伏的巨獸,將許多角落永恒地置於昏暗之中。空氣中彌漫的妖力渦流和塵埃,讓陽光顯得渾濁而吝嗇。
爾生百年在天光未亮時便已結束調息,他睜開眼,第一眼便看向床上。蘇望寧依舊睡著,蓋著他的外袍,側躺著,麵向他這邊,昨晚無意識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已經收回,蜷縮在胸前。她的呼吸均勻綿長,臉上恢複了些許血色,緊蹙的眉頭也舒展開來,睡顏顯得安靜而脆弱。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才悄無聲息地起身,動作輕緩,沒有驚動她。
蘇望寧是被窗外隱約傳來的、更加尖銳的喧囂吵醒的。她睜開眼,有瞬間的迷茫,隨即意識到身處何地。身上蓋著的、屬於爾生百年的外袍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和體溫,讓她心頭莫名一暖。她坐起身,發現爾生百年正站在那扇小窗前,逆著微光,身姿挺拔如鬆,正凝神聽著外麵的動靜。
“醒了?”他沒有回頭,聲音低沉。
“嗯。”蘇望寧應了一聲,將外袍疊好,放在床邊。“外麵怎麼了?”
“例行搜檢。”爾生百年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銳利,“黑齒獠失蹤的影響開始顯現了。皇城衛隊正在各區加強盤查,尤其是陌生麵孔。”
蘇望寧心下一緊:“那我們……”
“暫時安全。這種邊緣地帶,他們不會太用心。而且,”他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我們現在的‘身份’,很符合被盤查的對象。”落魄逃亡的夫妻,正是這種時候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走到桌邊,上麵放著已經冷掉的、昨晚剩下的食物和清水。“吃點東西,我們需要出去一趟。”
“去哪裡?”
“黑市。”爾生百年吐出兩個字,“要想打聽到真正有用的消息,官方渠道和尋常酒館都不行。隻有那裡,是消息和罪惡交織的泥潭。”
簡單地用過冰冷粗糙的食物後,兩人再次融入妖皇城混亂的街巷。爾生百年似乎對這座城市的陰暗麵了如指掌,他帶著蘇望寧在迷宮般的狹窄巷道中穿行,避開主要街道和巡邏隊。汙水橫流的地麵,兩旁牆壁上布滿詭異塗鴉和乾涸的、不明來源的汙跡,空氣中彌漫著更加濃重的腐敗和危險氣息。
最終,他們在一個毫不起眼的、仿佛被遺棄的倉庫入口前停下。入口處倚靠著兩個身形魁梧、麵目猙獰的妖族守衛,眼神凶戾地掃視著過往……或者說,根本沒什麼過往的行人。
爾生百年沒有廢話,直接彈出兩枚品相稍好的妖晶。守衛接過,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尤其是著重看了低著頭的蘇望寧,才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側身讓開了通道。
通道向下延伸,陰暗潮濕,隻有牆壁上鑲嵌的、散發著慘綠色幽光的苔蘚提供照明。走下長長的台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呈現在眼前。
這裡比上麵更加喧鬨,也更加光怪陸離。無數攤位雜亂無章地分布著,售賣著各種見不得光的東西:沾染血汙的武器、被封禁的功法玉簡、奇形怪狀的毒藥與蠱蟲、甚至還有被鎖鏈禁錮的、眼神絕望的各族奴隸。交談聲、討價還價聲、壓抑的慘叫與獰笑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蘇望寧下意識地靠近了爾生百年。這裡的氣息讓她極度不適,空氣中濃鬱的惡意與墮落幾乎凝成實質。她感覺到爾生百年周身的氣息也變得更加冷冽,他攬住她肩膀的手臂收緊,以一種強硬的保護姿態,帶著她往深處走去。
他的目標明確,徑直走向一個角落裡的攤位。攤主是一個籠罩在寬大黑袍裡、看不清麵目的身影,麵前隻擺著幾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骨頭和幾卷破爛的獸皮。
爾生百年在攤位前停下,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在攤位上,以一種獨特的節奏,輕輕敲擊了幾下。
那黑袍攤主猛地抬起頭,兜帽下兩點幽綠的光芒閃爍了一下,看向爾生百年。沉默在兩者之間蔓延,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線在繃緊。
蘇望寧屏住呼吸,她能感覺到爾生百年身體的緊繃,以及那黑袍攤主身上傳來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良久,那黑袍下傳來一個乾澀得如同骨頭摩擦的聲音:“……代價。”
爾生百年從懷中取出一個不起眼的小布袋,放在攤位上。攤主伸出枯瘦得如同雞爪的手,拿起布袋掂了掂,幽綠的目光再次掃過爾生百年和蘇望寧,尤其是目光在蘇望寧身上停頓了一瞬,帶著一種審視與貪婪。
“西北角,‘啞巴’奎,”乾澀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在收羅關於‘雪’和‘龍’的消息,價格……不菲。”說完,他便低下頭,不再理會他們,仿佛從未交談過。
爾生百年沒有絲毫停留,攬著蘇望寧轉身就走,迅速消失在擁擠混亂的妖群中。
直到離開那個攤位足夠遠,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停下,蘇望寧才感覺心臟重新開始正常跳動。“剛才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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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隻認妖晶和‘硬通貨’的老鬼。”爾生百年語氣冰冷,“他認出我了。”雖然用的是偽裝的身份和暗號,但那個級彆的信息販子,嗅覺靈敏得可怕。
“那他……”
“他更在乎我付出的‘代價’。”爾生百年打斷她,眼神幽深,“走吧,去找‘啞巴’奎。”
他們朝著西北角移動。越往那個方向走,周圍的攤位和妖眾似乎越發詭異和沉默。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紙張、乾涸墨水和某種精神力量殘留的混合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