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合作社的路,薑芸開得飛快。車輪碾過鄉間水泥路的接縫,發出“咯噔、咯噔”的規律聲響,像是在為她混亂的心跳打著節拍。林曉坐在副駕,幾次想開口,都被薑芸緊繃的側臉和攥著方向盤、指節泛白的手給堵了回去。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熟悉的桑田、白牆黛瓦的農舍,此刻在薑芸眼中都失去了色彩,隻剩下模糊的色塊。張強那句“我畫了地圖”,像一根毒刺,深深紮進她的腦海。地圖,繡品,山崎……這些線索串聯起來,構成了一張巨大的網,而她和合作社,就是網中央的獵物。
“薑芸姐,”林曉終於還是忍不住,聲音乾澀,“我們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報警?”
“報警?”薑芸冷笑一聲,聲音裡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警察怎麼查?查山崎一個日本商人,逼一個神誌不清的繡癡畫了一張不存在的地圖?他們隻會當成是胡話。我們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她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拐進合作社的院子,在辦公樓前一個急刹停下。熄火,拔鑰匙,動作一氣嗬成,卻透著一股決絕的狠勁。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她丟下這句話,甚至沒看林曉一眼,徑直走向自己的工作室。
林曉看著她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知道,此刻的薑芸,正站在一個懸崖邊上。任何多餘的言語,都可能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工作室裡很安靜,陽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灑在繡繃上那幅尚未完成的《江南春早圖》上。金色的絲線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可薑芸看在眼裡,卻隻覺得刺眼。她繞過繡繃,走到牆角那座古樸的樟木衣櫃前。
深吸一口氣,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衣櫃門上那枚小小的銅鎖。意念微動,熟悉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旋轉,仿佛被卷入一個無聲的漩渦。
再次睜開眼時,她已經置身於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空間裡。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清甜的草木芬芳,而是一股沉悶、壓抑的氣息,像是暴雨來臨前的死寂。她第一時間望向靈泉池,心猛地沉了下去。
泉水的水位比上次又下降了不少,原本清澈見底的池水,如今變得渾濁不堪,池底沉澱著一層厚厚的、泛著黑灰色的淤泥。而最讓她心驚膽戰的,是池邊岩石上,不知何時竟蔓延開一道道蛛網般的紅色紋路。那紅色,鮮豔得如同乾涸的血跡,在灰白色的岩石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薑芸快步走到池邊,蹲下身,伸出手,卻又在即將觸碰到水麵的瞬間停住了。她能感覺到,水中散發出的不再是滋養萬物的靈氣,而是一種帶著暴戾與衰敗的冰冷氣息。
就在這時,那本一直靜靜躺在池邊的民國繡娘日記,無風自動,“嘩啦”一聲翻開了。書頁快速翻動,最終停在了某一頁。
薑芸湊過去,隻見上麵用娟秀的毛筆字寫著一行她從未見過的句子:
“救惡者,泉反噬,宿主折壽。”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的心上。救惡者……張強,那個偷賣繡品、險些泄露靈泉秘密的張強,算不算“惡者”?如果她用靈泉去救他,就會招致靈泉的反噬,甚至折損自己的壽命?
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那裡新生的白發,似乎比昨天更多了。她忽然想起,今天早上梳頭時,她隱約看到那些白發的根部,似乎泛著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紅色。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投向空間另一側的工具架。架子上,那幾根她視若珍寶、從未出過岔子的金針,此刻針尖處竟浮現出點點鏽跡。旁邊一卷卷色澤豔麗的絲線,有幾卷的線頭竟自動斷裂,無力地垂落下來,仿佛失去了生命力。
這是靈泉的警告。
它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她,它的純淨正在被玷汙,它的力量正在衰退。而這一切的源頭,都與她“救不救張強”這個念頭息息相關。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從她的腳底迅速攀爬上來,纏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一直以為,靈泉是她的底牌,是她的依仗。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它也是一個有生命、有原則的存在。它不是任予任求的工具,而是需要用“匠心”去守護和供奉的聖物。
何為匠心?何為正義?救一個犯下大錯的人,是仁慈,還是對更多人的不公?
薑芸的腦中亂成一團麻。她踉蹌著退出空間,回到現實的工作室,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額頭上,冷汗涔涔。
她必須找個人聊聊,一個能理解這一切的人。
她想到了張師傅。
半小時後,薑芸出現在張師傅家的老院子裡。張師傅正坐在葡萄架下,用一塊軟布細細擦拭著一副老舊的繡繃。看到薑芸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停下了手中的活,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