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已帶了些涼意,吹得合作社後山坡的桑樹林沙沙響。薑芸裹緊了身上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手裡攥著半塊啃剩的玉米窩頭,腳步卻沒慢——今早剛到合作社,負責原料基地的張桂蘭就氣喘籲籲跑來說,那片種蓼藍和薄荷的染料地出了問題。
她趕到地頭時,最先撞進眼裡的不是往常的青鬱,而是連片的枯黃。半人高的蓼藍本該綴著紫藍色的花穗,此刻卻有近半植株的葉子卷了邊,背麵爬著密密麻麻的小黑蟲,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旁邊的薄荷更糟,葉片上布滿蟲洞,風一吹,散發出的不是清冽香氣,倒混著股腐葉的腥氣。
“薑妹子,你看這可咋整?”張桂蘭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撫過蜷曲的蓼藍葉子,指縫裡沾著黑色的蟲糞,“昨天還好好的,今早起就成這樣了。這蓼藍是染藏青絲線的主原料,薄荷能固色,要是趕不上月底的訂單,供銷社那邊……”
薑芸沒接話,蹲下身仔細翻看著葉片。小黑蟲是蚜蟲,她前世在生產隊種過莊稼,知道這蟲子繁殖快,要是不及時治,用不了三天就能把整片地啃光。可現在合作社的染料全靠這片地供應,月底要給地區文創店發兩百個繡品錢包,藏青絲線要是斷了貨,不僅要賠違約金,跟著她乾的五十多個繡娘這個月的工錢都得受影響。
她指尖掐下一片帶蟲的葉子,指甲蓋被染得發藍——這是蓼藍汁液的顏色,也是母親當年教她染線時最看重的原料。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沉,忍不住咳嗽起來,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帕子展開時,她瞥見上麵淡紅的血痕,比三天前救治王強時又深了些,鬢角的白發也似乎更顯眼了,被風一吹,貼在耳後,觸到皮膚時涼得像冰。
“薑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小滿。小姑娘手裡端著個粗瓷碗,碗裡盛著剛晾好的溫水,她走到薑芸身邊,把碗遞過來,又用手語比劃:“周姐姐讓我給你送水,說你早上沒喝幾口粥。”
薑芸接過碗,指尖碰到小滿的手,小姑娘的手比剛來時糙了些,指腹磨出了薄繭——那是練繡針練的。她想起半年前小滿剛來時,連針都握不穩,現在已經能獨立繡完一方手帕了,心裡的沉鬱散了些,笑著摸了摸小滿的頭:“沒事,就是風嗆著了。你去繡房看看,王強今天……沒偷懶吧?”
小滿用力點頭,又比劃了個“專注”的手勢,才轉身跑開。薑芸望著她的背影,想起三天前王強躺在炕上胡言亂語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那天她用靈泉稀釋的水給王強擦手時,靈泉的光芒弱得像隨時會熄滅,她頭皮發麻了整整一個時辰,鏡子裡又添了十根白發,咳血也更頻繁了。王桂香倒是守了承諾,每天天不亮就來合作社打掃,隻是見了她總低著頭,話也不敢多說。
回到合作社時,繡房裡飄著淡淡的絲線味。二十多個繡娘圍著長桌坐,手裡的繡繃上繃著各色布料,有繡錢包的,有繡發卡紋樣的,銀針穿梭間,偶爾傳來幾聲低低的說笑。薑芸沒進去,扒著門框往裡看——王強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背對著門,手裡的繡繃上繃著塊藏青色緞麵,正繡著“纏枝蓮”的紋樣。
他的姿勢很彆扭,左手因為之前偷賣繡品時被山寨廠的人推搡,還沒完全好,隻能用胳膊肘頂著繡繃,右手握針的力度卻很穩。薑芸注意到他的手指上貼著好幾個創可貼,有的已經被絲線磨破了邊,露出裡麵發紅的傷口。桌上放著個粗瓷缸,裡麵的水已經涼透了,旁邊堆著沒吃完的饅頭,顯然一上午都沒起身。
“王強。”薑芸輕輕喊了一聲。
王強猛地回頭,手裡的針差點紮到手指。看到是薑芸,他眼神閃了閃,慌忙把繡繃往身後藏了藏,又想起什麼,慢慢挪了出來,聲音很低:“薑姐,你回來了。”
“繡得怎麼樣了?”薑芸走到他身邊,目光落在繡繃上。緞麵上的纏枝蓮已經繡了大半,青色的蓮葉用了“虛實針”,邊緣暈得很自然,花瓣用的“打籽繡”,每個籽都圓潤飽滿,比他之前偷賣的那些半成品強多了。
“還、還沒繡完。”王強的頭垂得更低,“之前我賣出去的那些……給合作社添麻煩了,我想多繡點,補上。”
薑芸沒提過去的事,隻是指了指他手上的創可貼:“彆太急,手指傷了就歇會,繡品要的是細活,不是趕工。”
王強愣了愣,抬起頭時,眼眶有點紅。他攥著針的手緊了緊,聲音帶著點顫:“薑姐,我知道錯了。之前我不該偷賣繡品,還偷喝你的……那水。以後我肯定好好學,好好繡,再也不犯渾了。”
薑芸看著他眼底的悔意,心裡的芥蒂鬆了些,卻沒完全消。她知道王強的改變有靈泉的原因,也有王桂香哀求的成分,但人心這東西,不是一句“錯了”就能徹底改的。她拍了拍王強的肩膀,沒多說什麼,轉身往辦公室走——還有更棘手的事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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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的窗台上放著個牛皮紙信封,是供銷社的李主任早上送來的。薑芸拆開一看,裡麵裝著三封投訴信,還有一塊皺巴巴的繡帕。投訴信裡說,有人在鎮上的集市上買了“芸香合作社”的繡帕,回家洗了一次就掉色,布料也起了球。薑芸拿起那塊繡帕,指尖一摸就知道不對——布料是劣質的細棉布,不是合作社用的桑棉布,繡線也粗糙,用的是化學染料,一搓就掉渣。
這是山寨貨。之前王強偷賣的半成品,就是被這種山寨廠拿去加工的。薑芸皺著眉,翻到繡帕的邊角,那裡縫著個小小的布標,上麵印著“芸香繡品”四個字,可字體比合作社的正品歪扭,下麵還藏著個極小的印記,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是個簡化的“東洋絲綢株式會社”的ogo,和陳嘉豪袖口上的商標有點像,但更粗糙。
心裡“咯噔”一下。之前陳嘉豪來談合作時,她就覺得他袖口的商標不對勁,現在看來,東洋的勢力已經通過山寨廠摸到家門口了。他們拿王強偷賣的半成品,不僅仿冒合作社的品牌,還在上麵印自己的商標,是想試探市場,還是想偷學蘇繡的針法?薑芸把繡帕疊好,放進信封,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這件事不能聲張,得先查清楚山寨廠和東洋會社的關係,不然打草驚蛇,反而會讓他們藏得更深。
回到裡屋,薑芸鎖上門,想進空間看看靈泉。她從抽屜裡拿出母親留下的金針,指尖剛碰到針尖,空間的熟悉感就湧了上來。可這次和以往不同,空間裡沒有往常的暖光,隻有靈泉池泛著微弱的白光,像快要熄滅的蠟燭。她走到池邊,掬起一捧水,水的溫度比之前低了很多,滴在金針上,隻閃了一下微弱的光,就沒了反應。
頭皮又開始發麻,薑芸扶著池邊的石頭,慢慢蹲下身。靈泉的光芒越來越弱,之前修複古繡時還能照亮整個空間,現在連池邊的繡架都看不清了。她知道,靈泉是曆代繡娘的匠心凝聚,傳藝能滋養它,可最近合作社的學員雖然多了,她卻因為身體原因,教得少了,加上之前多次用靈泉救急,消耗太大,再這樣下去,靈泉會不會徹底枯竭?
“薑姐,薑姐!”門外傳來張桂蘭的聲音,“周師傅來了,說給你帶了好東西!”
薑芸趕緊退出空間,整理了一下衣領,打開門。周建軍站在門口,手裡拎著個布包,看到她臉色不好,皺了皺眉:“芸丫頭,你是不是又沒好好休息?我讓我家丫頭給你燉的參湯,你快趁熱喝了。”
布包裡是個保溫桶,打開時,參湯的香氣飄了出來。周建軍坐在桌邊,看著她喝了兩口,才說:“我剛才去原料地看了,那蚜蟲不難治,我記得以前生產隊種棉花時,用煙葉泡水能殺蟲,咱們合作社後麵就有片煙葉地,下午我帶幾個小夥子去摘,泡好水明天就能用。”
薑芸心裡一暖。從她辦繡班開始,周建軍就一直幫她,送針法稿,幫她盯山寨廠,現在又幫她想辦法治蟲。她放下保溫桶,把那封投訴信和山寨繡帕遞過去:“周師傅,你看這個。”
周建軍拿起繡帕,翻到邊角的印記時,臉色沉了下來:“東洋絲綢株式會社?我之前在縣城的外貿店見過這個商標,他們去年就開始收蘇繡的老物件了,說是要‘研究東方刺繡’,我看沒安好心。”
“我也是這麼想的。”薑芸靠在椅背上,覺得渾身乏力,“他們拿山寨繡品試水,一是想砸咱們的牌子,二是想偷學針法。要是讓他們把蘇繡的技藝學走了,再貼上自己的商標,以後國際上說起蘇繡,說不定都以為是日本的了。”
周建軍沒說話,手指敲著桌子,過了好一會才說:“這事得小心。你先彆聲張,我去縣城問問外貿局的老熟人,看看他們到底想乾什麼。原料的事你彆擔心,煙葉水肯定管用,實在不行,我再去鄰村借點蓼藍,總能把訂單趕出來。”
他走後,辦公室裡又安靜下來。薑芸看著窗外的桑樹林,風還在吹,葉子沙沙響,像母親當年教她繡“百鳥朝鳳”時,針線穿過綢緞的聲音。她摸了摸鬢角的白發,又想起空間裡微弱的靈泉,心裡忽然有了個念頭——靈泉的秘密,或許不止蘇婉清日記裡寫的那些,民國三十八年的木盒裡,會不會藏著更多線索?
隻是現在,她連打開空間都覺得吃力。指尖碰到抽屜裡的金針,冰涼的觸感傳來,仿佛在提醒她,傳承這條路,從來都不是容易走的。她深吸一口氣,把投訴信鎖進抽屜,起身往繡房走——不管是原料危機,還是東洋的覬覦,她都得扛過去,不為自己,也為那些跟著她學繡、等著賺錢養家的繡娘,為母親留下的蘇繡技藝。
繡房裡的笑聲還在飄,小滿看到她進來,舉起剛繡好的小蝴蝶發卡,眼裡閃著光。薑芸走過去,拿起發卡,蝴蝶的翅膀用了“盤金繡”,金線在光下閃著細弱的光,像靈泉最後的光芒。她笑了笑,把發卡彆在小滿的辮子上:“真好看,以後咱們還要繡更多好看的東西,讓更多人知道,這是咱們中國的蘇繡。”
小滿用力點頭,眼睛亮得像星星。薑芸望著她,心裡的沉鬱慢慢散了些,隻是那枚藏在山寨繡帕上的東洋商標,像根細刺,紮在她心裡,提醒著她,一場更大的風波,還在後麵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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