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後院的染坊,此刻彌漫著一股焦躁的氣息。平日裡沉穩的老染工周師傅,正對著幾桶剛到的靛藍染料唉聲歎氣,布滿老繭的手指撚起一點染料粉末,在指間反複揉搓,眉頭擰成了疙瘩。
“不對勁,薑芸,太不對勁了。”周師傅的聲音沙啞,帶著幾十年與色彩打交道養成的篤定,“這批料子,顏色看著是靛藍,可……透著股子死氣。染出來的布,亮是亮,可那股子‘活’勁兒沒了,像蒙了層灰。”
薑芸蹲在染缸旁,指尖沾起一點濕漉漉的靛藍粉末,放在鼻尖輕嗅。一股過於濃烈、甚至有些刺鼻的化學氣味直衝腦門,掩蓋了天然靛草應有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草木清香。她心頭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昨天縣長辦公室裡,山崎雄一那句看似隨意的“聽說你們溯源係統對染料很敏感”,此刻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她的神經。
“周師傅,這料子……是省城化工廠新供的?”薑芸的聲音壓得很低,染坊裡隻有水汽蒸騰的“咕嘟”聲和周師傅沉重的呼吸。
“是啊,合同上寫得明明白白,‘特供非遺蘇繡專用靛藍’,價格還比以前貴了兩成!”周師傅的火氣“噌”地冒上來,“可這玩意兒,染出來的繡品,彆說溯源係統了,我這雙老眼睛都看得出來不對!那光澤,假得晃眼,哪有咱們自己熬的靛藍染出來那股子溫潤的寶光?怕是……摻了什麼化學東西,把絲線的活性都給破壞了!”
薑芸的心沉到了穀底。染料,是蘇繡的靈魂之一。絲線經過天然染料的浸潤,才能呈現出曆經歲月而不褪色的生命力,才能承載溯源係統賴以識彆的、獨一無二的微觀“指紋”。如果染料本身被汙染、被替換,那溯源係統就像被抽掉了根基的大廈,再精密的技術也形同虛設!山崎雄一,這一手釜底抽薪,比任何明麵上的攻擊都更陰毒,更致命。他根本不是要合作,他是要徹底扼殺蘇繡的命脈!
“周師傅,這批料子,絕對不能用了!”薑芸猛地站起身,眼神銳利如刀,“所有新到的染料,立刻封存!合作社庫存的老靛藍,還能撐多久?”
“撐不了多久了,頂多……半個月。”周師傅的臉色灰敗,“咱們自己熬靛藍,周期長,成本高,產量也跟不上。這要是斷了供……”
半個月!薑芸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半個月後,合作社的繡娘們將無料可用!而山崎雄一,想必正等著看她們徹底停產,或者……被迫用上他那“特供”的、足以摧毀蘇繡根基的毒染料!
她轉身大步走出染坊,午後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酸。她需要證據,需要立刻查清這批染料的來源和成分,更需要找到替代的、安全的染料渠道!林曉!對,林曉在工商局有人脈,而且她父親林建國……薑芸腳步一頓,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林建國,那個在工商局工作多年的老檔案員,他手裡,會不會有關於省城化工廠,甚至關於山崎株式會社染料供應鏈的舊檔案?他之前對林曉的異常叮囑,難道……與此有關?
薑芸幾乎是小跑著衝向合作社的檔案室。林曉正埋首在一堆泛黃的舊文件裡,鼻尖沾了點灰塵,顯得有些狼狽,但眼神卻異常專注。看到薑芸進來,她立刻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急切。
“芸姐!我……我找到點東西!”林曉的聲音帶著點顫抖,她小心翼翼地從文件堆裡抽出一份用牛皮紙袋裝著的、邊緣已經磨損的檔案,袋子上用褪色的藍墨水寫著“省城化工原料供應19781985)”。
“我爸……他以前整理檔案時,特彆標注過這個袋子,”林曉的手指有些發抖地撫過那行字,“他跟我說,如果有一天合作社遇到‘顏色不對’的麻煩,就讓我來看看這個。我當時還不明白……現在……”她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後怕,“芸姐,你看!”
她從袋子裡抽出幾頁發脆的紙,最上麵一頁,是一份手寫的內部情況簡報,日期赫然是1983年。薑芸的目光迅速掃過,瞳孔驟然收縮!
簡報內容觸目驚心:1983年,省城化工廠曾發生過一起嚴重的化工原料汙染事件,一批用於紡織品染色的合成靛藍染料,因生產過程中混入了超標的重金屬鉻,導致下遊多家印染廠產品出現嚴重褪色、脆化問題,甚至有工人出現皮膚過敏症狀。事件被內部緊急處理,涉事染料被秘密封存銷毀,相關檔案被列為“內部參考,嚴格控製知情範圍”。而這份簡報的末尾,用紅筆潦草地標注了一行小字:“涉事染料部分流向不明,疑似通過‘特殊渠道’轉售南方沿海地區,代號‘靛藍計劃’。”
“靛藍計劃”……薑芸的呼吸瞬間停滯。山崎雄一!他提到的“特供非遺蘇繡專用靛藍”,難道就是當年那批毒染料的“複活”?他們利用時間差和信息差,把被淘汰的、有毒的工業廢料,包裝成“非遺專用”,高價賣給她們!這不僅僅是商業欺詐,這是蓄意的、惡毒的破壞!是要從根源上摧毀蘇繡的聲譽和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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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個!”林曉又翻出一張夾在簡報裡的、更小的紙條,似乎是林建國後來夾進去的補充。紙條上字跡潦草,透著一種壓抑的憤怒和憂慮:“……化工廠新任技術顧問,佐藤健二日籍),背景複雜,與當年‘靛藍計劃’核心人員有往來。近期頻繁接觸山崎株式會社駐華代表……警惕染料供應鏈!”
佐藤健二!山崎株式會社!薑芸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直衝頭頂,燒得她指尖都在發麻。所有的線索,此刻如同被無形的絲線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山崎雄一,早已不是簡單地想收購技藝或搶注商標,他布下了一張巨大而陰險的網,從染料源頭開始,就要徹底汙染、扼殺蘇繡的生命力!而縣長李振國,昨天那看似公允的“協調”,甚至對山崎“特殊染料”的微妙關注,難道僅僅是因為招商引資的壓力?林建國這份檔案裡隱約指向的“特殊渠道”,會不會也牽扯到某些地方保護主義的陰影?
“林曉,這份檔案……太重要了!”薑芸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她緊緊抓住林曉的手腕,“我們必須立刻把這份證據……”
她的話猛地頓住。檔案室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條縫。門外走廊的光線斜斜地照進來,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一個穿著深灰色中山裝、身形微胖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是縣長李振國。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見底,像兩口古井,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林曉手中那份攤開的、寫著“靛藍計劃”的舊檔案。空氣仿佛凝固了,染坊裡水汽的“咕嘟”聲、窗外偶爾的鳥鳴,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檔案室裡隻剩下三人壓抑的呼吸聲,和那份泛黃檔案紙頁上,無聲流淌的、足以顛覆一切的暗流。
李縣長沒有說話,隻是那樣看著。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他身後走廊的陰影裡,似乎還有另一個模糊的輪廓一閃而過,像某種大型飛禽的翅膀,又像……東洋木屐的邊緣?
薑芸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將林曉和那份至關重要的檔案擋在自己身後。袖口那枚小小的繡針,隔著薄薄的衣料,緊緊貼著她的皮膚,針尖的寒意此刻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支撐。縣長為何會在此刻出現?他看到了多少?他身後的影子……又是誰?
染料危機的源頭,似乎已經觸手可及,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更黑暗的漩渦。李縣長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像一張無聲的網,悄然籠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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