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大繡房裡,晨光剛透過木格窗灑進來,就被滿室凝滯的空氣壓得發沉。二十幾張繡繃沿牆擺著,往日裡穿針引線的窸窣聲消失無蹤,隻餘下老匠人們沉默的坐影,像一排紮根在舊時光裡的老桑樹。
王秀蓮最先耐不住,“啪”地把手裡的鋼針拍在繡繃上,竹製的繃架震得嗡嗡響。“薑丫頭,不是我們老頑固!你瞧瞧這東西——”她伸手點了點桌角那瓶透明的酸性固色劑,指尖懸在瓶口上方,像碰著什麼燙人的物件,“化學品!沾了它,蘇繡就不是蘇繡了,是機器裡造出來的假玩意兒!”
她身邊的周師傅跟著點頭,指節粗大的手摩挲著麵前半幅未繡完的《玉蘭圖》,絲線是他攢了三年的老蠶絲,“我師父當年教我,繡線要靠露水養,固色要靠日光曬,哪聽過什麼‘固色劑’?這要是傳出去,人家得說我們蘇家繡娘沒了匠心,靠藥水糊弄人!”
角落裡,張師傅沒說話,隻是把那幅泛黃的“牡丹圖”抱在懷裡,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撫過花瓣上褪色的緋紅。那是他二十五歲時的得意之作,當年用的是太湖裡撈的金線,就著晨露繡了整整三個月,如今花瓣邊緣的絲線已經脆得能撚成粉末,風一吹就飄起細小的絮狀物。
薑芸站在屋子中央,身上還沾著昨晚在實驗室蹭到的綠色桑葉汁液——那是她和李建國熬了半宿提取的汁液,指尖因為反複攪拌試劑,還泛著淡淡的酸紅。她沒急著反駁,隻是走過去,輕輕從張師傅懷裡接過“牡丹圖”,小心地鋪在鋪著白棉布的長桌上。
“王嬸,周叔,張師傅,”她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卻透著一股不容錯辨的認真,“我知道大家怕什麼。怕化學的東西毀了蘇繡的魂,怕後人忘了老祖宗的規矩。可咱們先看看這牡丹圖——”她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一小縷絲線立刻脫落下來,落在白棉布上,像一粒失了色的胭脂,“這是張師傅二十年前的心血,現在呢?不用外力碰,它自己就會慢慢碎掉。”
繡房裡靜得能聽見窗外麻雀的啾鳴。王秀蓮的嘴動了動,想說“老繡品本就會老”,卻沒說出口——她自己也有一幅母親傳下來的《雙魚圖》,去年拿出來時,魚眼的金線已經斷成了幾截。
“我找李工程師做過測試,”薑芸從帆布包裡掏出一疊打印紙,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數據表格,她沒念那些專業術語,隻挑實在的話說,“咱們合作社現在存著的老繡品,有六成以上都出現了絲線脆化,再過十年,可能就隻剩布底了。靈泉的水越來越少,修複一件小繡品就要耗掉幾天壽命,咱們耗不起啊。”
林曉這時從門外走進來,懷裡抱著一摞藍封皮的舊書,額頭上還沾著圖書館的灰塵。“薑師傅,我把省檔案館的資料借來了!”她快步走到桌前,抽出最上麵一本泛黃的《蘇州府誌》,翻到夾著紅紙條的一頁,“大家看這裡——乾隆二十三年的記載,‘蘇繡匠人製線,必以明礬浸之,謂能固色,經歲不褪’。”
她指著書頁上的小字,聲音清亮:“明礬就是化學物質啊!老祖宗當年為了讓繡品保存得更久,早就在用了。咱們現在用的固色劑,是在明礬的原理上改良的,還加了桑葉提取物,比老法子更溫和,不會傷絲線。”
周師傅湊過去,眯著眼睛看那行古字,嘴裡念叨著:“明礬……我小時候好像聽我娘說過,繡嫁妝的時候,會在線筒裡撒點白粉末……”
王秀蓮的臉色緩和了些,但還是皺著眉:“可老法子用的是明礬,不是這瓶裡的東西。誰知道這玩意兒會不會讓繡線變硬?繡出來的花要是沒了靈氣,再結實有什麼用?”
“我知道大家擔心質感。”薑芸早有準備,從包裡拿出兩個小錦盒,打開後裡麵各放著一截金線——一截是用傳統方法處理的,另一截是用“桑葉提取物+低濃度固色劑”浸泡過的。“大家摸摸看,對比一下。”
老匠人們紛紛伸手去摸。張師傅先拿起傳統金線,指尖能感覺到絲線特有的柔滑;再拿起固色處理過的金線,觸感幾乎沒差彆,甚至因為浸泡過桑葉汁液,還帶著一點淡淡的草木香。
“這……”王秀蓮有些意外,反複撚著兩截金線,“摸著倒差不多……可繡在布上呢?針腳會不會澀?”
“我已經試過了。”薑芸轉身走到最裡麵的一張繡繃前,繃子上是她昨晚熬夜繡的一小片牡丹花瓣,用的就是固色金線。“大家看這針腳,和傳統繡法沒區彆。而且我測試過,這金線耐水洗,就算泡在水裡搓揉,也不會掉色。”
小滿這時走過來,輕輕拉了拉薑芸的衣角,然後用手語比劃起來——她雖然聽不見,但觸覺比常人敏銳,昨晚薑芸繡的時候,她一直在旁邊摸繡線的質感,此刻她伸出手,讓張師傅摸她的指尖,再摸繡繃上的花瓣,意思是“針腳很順,和老繡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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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傅看著小滿認真的眼神,又低頭看了看繡繃上的牡丹花瓣,那花瓣的弧度、針腳的密度,都透著熟悉的蘇繡韻味。他沉默了很久,終於歎了口氣,把那幅“牡丹圖”重新抱在懷裡:“丫頭,我不是不信你。隻是這蘇繡是我們一輩子的念想,容不得半點差池。你能不能……再做件完整的小繡品給我們看看?就用這固色劑,繡一幅《蘭草圖》,我們再做決定。”
這話一出,其他老匠人都點頭附和——這已經是他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薑芸立刻點頭:“沒問題!我三天內一定繡好,到時候請大家來評評。”
老匠人們漸漸散去,繡房裡隻剩下薑芸、林曉和小滿。林曉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好大家鬆口了,剛才王嬸拍繡繃的時候,我還以為要吵起來呢。”
薑芸笑了笑,指尖輕輕拂過繡繃上的牡丹花瓣:“他們不是故意刁難,隻是太在乎蘇繡了。隻要讓他們看到,這技術不會毀了蘇繡,他們總會接受的。”
小滿走到她身邊,用手語比劃:“我幫你繡。”
“好啊。”薑芸握住她的手,“咱們一起。”
當天下午,薑芸帶著那瓶固色劑去了省城化工廠,想和李建國商量調整一下配方,讓金線的光澤更柔和些。李建國的實驗室裡沒人,桌上攤著幾張圖紙,還有一本翻開的日文設備說明書。薑芸本來想等他回來,目光卻無意間落在了說明書的某一頁上——上麵用紅筆圈出了一個成分名稱:“桑色素”,旁邊還標注了一個比例,和她之前與李建國確定的“桑葉提取物”添加比例,竟然有七成相似。
她心裡咯噔一下——這台設備是化工廠去年從日本引進的,當時李建國說“隻是普通的染料生產設備”,可這“桑色素”的標注,怎麼會和他們的固色配方這麼像?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開了,李建國拿著一個試劑瓶走進來,看到薑芸盯著說明書,臉色瞬間變了一下,慌忙走過去把說明書合上:“薑丫頭,你怎麼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我來和你商量調整配方的事。”薑芸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指了指桌上的固色劑,“老匠人們想看看完整的繡品,我想讓金線的光澤再柔和點。”
李建國的神色很快恢複正常,接過固色劑看了看:“沒問題,咱們再加點桑葉汁液的比例就行。對了,你剛才沒看這說明書吧?都是日文,沒什麼用。”
“沒細看,就是覺得上麵的字挺特彆。”薑芸笑了笑,沒再多問,但心裡已經記下了那個“桑色素”的標注——山崎株式會社是日本企業,這台設備又是從日本引進的,這裡麵會不會有關聯?
離開化工廠時,薑芸特意繞到倉庫門口,看到那台日文說明書對應的設備——一台大型染料提取機,機身側麵印著一個小小的ogo,雖然模糊,但能看出是“山崎株式會社”的標誌。
她心裡的疑雲更重了——李建國是不是早就知道這設備和山崎有關?他之前說“化學會破壞傳統繡品”,後來又突然同意合作,會不會有彆的原因?
回到合作社時,天已經黑了。薑芸剛走進院子,就看到張師傅站在門口等她,手裡拿著一個布包。“丫頭,”張師傅把布包遞給她,“這是我師父當年傳下來的舊本子,裡麵記了些老繡法,還有一句關於靈泉的話,我覺得或許對你有用。”
薑芸打開布包,裡麵是一本線裝的舊本子,紙頁已經泛黃,上麵用毛筆寫著一行小字:“靈泉映桑影,水養絲魂活。”
“我師父說,靈泉的水和桑樹有關,當年她修複老繡品時,會用桑葉煮水和靈泉水混合。”張師傅看著她,“或許你這固色劑用桑葉提取物,也是冥冥中的緣分。隻是這‘桑影’是什麼意思,我到現在也沒弄懂。”
薑芸握著舊本子,指尖傳來紙頁的粗糙觸感。“靈泉映桑影”——合作社後麵就有一片桑樹林,難道靈泉的枯竭和桑樹有關?還有化工廠那台印著山崎ogo的設備,以及說明書上的“桑色素”,這些線索好像都繞著“桑樹”和“日本”打轉。
她抬頭看向夜空,月亮剛升起來,灑在合作社的桑樹林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或許,要解決靈泉的危機,還要從這桑樹身上找答案;而山崎株式會社,恐怕早就盯著合作社的桑樹林和蘇繡技藝了。
當晚,薑芸在日記本上寫下這一天的經曆,最後特意記下了兩個疑點:一是化工廠設備的山崎ogo,二是“靈泉映桑影”的古訓。她不知道這兩個疑點會引出什麼,但她清楚,這場關於蘇繡的博弈,遠比她想象的更複雜。而她能做的,就是守住匠心,一步步揭開謎團,護住老祖宗留下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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