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繡屏的“鴛鴦眼”在晨光中熠熠生輝,那一點金色的光澤,仿佛是薑芸熬乾心血後重燃的星火。合作社裡,老匠人們圍坐在一起,手裡捧著薑芸連夜手寫、油印出來的《蘇繡化學固色技術手冊》,指尖摩挲著紙頁上娟秀又有力的字跡,像是在觸摸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張師傅坐在角落,戴著老花鏡,一頁一頁看得極慢。他的手指不再顫抖,那本被他視若生命的、早已褪色的牡丹圖,此刻就靜靜地放在膝頭。他抬起頭,望向正在給年輕繡娘講解要點的薑芸,渾濁的眼裡有光在閃動。他終於明白,有些東西需要堅守,但有些東西,必須改變才能活下去。這手藝,不能真的老去,死在他們這代人手裡。
“薑芸,”張師傅站起身,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這手冊,我帶一份回去,給我那些老夥夥們看看。他們不信我,總該信你這股子勁兒。”
薑芸眼眶一熱,連忙點頭:“好,張師傅。您多提意見。”
團結的暖流在合作社裡湧動,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然而,這股暖流剛要流淌出合作社的大門,就撞上了現實的冰牆。
三天後,第一批前來學習技術的,是鄰近石磨村的五位繡娘。她們是縣扶貧辦推薦來的,身上帶著泥土的芬芳和生活的重壓。為首的劉嬸,五十出頭,一雙眼睛像被風沙磨過的石子,透著精明,也透著無奈。
“薑芸師傅,您這技術,真是神了!”劉嬸摸著樣品上用化學固色金線繡出的花瓣,那光澤和韌性讓她愛不釋手,“可……這固色劑,得多少錢一瓶?我們……我們買不起啊。”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眾人心裡一涼。是啊,技術再好,如果成本高到讓貧困村的繡娘望而卻步,那這“技術革命”的意義,就少了一大半。
薑芸心裡一沉,但臉上依舊保持著溫和的微笑:“劉嬸,您彆急,成本的事,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怎麼想辦法?我們繡一幅小件,賣出去也就幾十塊錢。一瓶固色劑要是上百,我們得繡多少幅才回得了本?”另一個年輕的繡娘小聲嘀咕著,眼神黯淡下去。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薑芸看著她們粗糙的、布滿老繭的雙手,那雙手本該是創造美的,此刻卻被貧困勒得喘不過氣。她攥緊了拳頭,技術突破的喜悅,此刻被一種更沉重的責任感所取代。
“大家先學,固色劑的事,我來解決。”薑芸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保證,不會讓大家因為沒錢而用不上新技術。”
送走石磨村的繡娘,薑芸一夜未眠。她坐在燈下,翻看著合作社的賬目,每一筆支出都記得清清楚楚。免費提供固色劑,合作社的流動資金根本撐不住。她想到了向銀行貸款,可手續繁瑣,遠水解不了近渴。
第二天一早,薑芸咬了咬牙,直接找到了縣扶貧辦的王主任。
王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到薑芸,熱情地倒了杯水:“薑芸同誌,我正要找你呢!你們合作社的技術突破,可是我們縣扶貧工作的一大亮點啊!”
薑芸沒繞圈子,直接將貧困村繡娘的困境說了出來,最後懇切道:“王主任,我想申請‘非遺扶貧專項基金’,不是給我個人,是給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繡娘們,用來免費提供固色劑。技術如果不能普惠,就失去了它的價值。”
王主任聽著,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他看著薑芸眼中的焦急與真誠,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你這個小薑,思路很開闊嘛!我正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省裡準備在年底舉辦‘非遺扶貧成果展’,點名要你們合作社牽頭,代表我們縣去參展!這可是個大平台!”
他話鋒一轉:“固色劑的問題,我支持!專項基金我馬上幫你去申請,特事特辦!但是,薑芸,光給東西不行,還得教會她們怎麼用。技術下鄉,培訓是關鍵。你有什麼想法?”
“我想組織合作社的骨乾,上門培訓。”薑芸立刻回答,“手把手地教,直到她們完全掌握為止。”
“好!”王主任一拍桌子,“這個思路好!我讓鄉鎮府全力配合你們!”
基金申請的事情有了著落,薑芸心裡的大石頭落下一半。她立刻召集了林曉、小滿和幾個技術熟練的年輕繡娘,組成了“技術下鄉小分隊”。他們的第一站,就是石磨村。
石磨村比薑芸想象的還要貧困。土坯房錯落地建在山坡上,村裡連條像樣的水泥路都沒有。薑芸一行人踩著泥濘的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村委會。這裡就是他們臨時的培訓點和宿舍。
條件雖然艱苦,但繡娘們的熱情很高。小小的屋子裡擠滿了人,連門口都站著。薑芸將帶來的固色劑和技術手冊分發下去,開始講解原理和操作步驟。
然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大部分繡娘文化水平不高,看著手冊上的化學名詞和配比,一臉茫然。林曉用最通俗的比喻,反複講解,還是有人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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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薑芸揪心的是,角落裡坐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叫阿梅。她一直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安靜得像一尊雕塑。薑芸注意到,她的眼神總是追隨著繡針,卻充滿了渴望與自卑。
“阿梅,你怎麼不試試?”薑芸走到她身邊,柔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