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年成手腕骨裂了，打了石膏，掛在脖子上，肋骨挫傷，要靜臥休養。
傷筋動骨一百天，孝順的肖燕到陳繼祖那兒定了十天的豬蹄湯，然後睜著腫得跟核桃似的眼睛，靜靜地在荷花塘盤坐了十天。
繼收到南澤鎮的來信的隔天，戴山又收到金魚鎮戴九的信，戴桃花過世了，享年八十二歲。
肖家人都非常傷心，尤其肖燕最傷心，比打斷爸爸的手還傷心。
呆呆坐在蓮葬大師旁邊的肖燕，看著滿塘的枯荷，突然理解蓮葬大師為什麼看到蓮蓬死了會哭，因為她也想哭。
戴山背著手站在兩人的身後，語重心長地說：“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桃花姑姑活到八十二歲，是喜喪。小燕，我們要接受這個世界上突如其來的失去，活著的人還要活。就像這一片荷花，枯萎的隻是葉子和花，活著的藕在明年肯定能抽出更多新芽……”
“我知道。”肖燕翹著蘭花指放在太陽穴，甕聲甕氣地說：“我看到藏著的小荷葉和藕了，它們在往上鑽。”
“所以，你也要像小荷葉和藕一樣，振奮精神……嗯……幼兒園已經開學一個星期了，你該去上學了。”
“啊……桃花姑太奶奶……你死得好慘啊……你怎麼不回來看我啊……我不想上學……啊……”
一段新學的哭黃連響徹天空，驚起飛鳥一片。
蓮葬大師發現他全身環繞的氣又沸騰起來，額前青筋突突，怎麼都壓不下心中的燥意。他不停地吐納，迅速起身，抓著蓮花缽，向戴山行了個佛禮，匆匆往雀頭山奔去。
他決定到自己的遇難地去打坐，對抗心魔。
棚子裡一隻手被掛在脖子上的肖年成聽著每日一唱，心裡的小人把肖燕抽過來又抽過去。看著搖床裡的肖月，默默地說：“你可彆學你的姐姐，那是個不孝的，居然敢打老子。”
勸說無果的戴山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翁靜荷，作為未來的表嫂，她有責任勸說自己的小姑子去上學。
高中生翁靜荷也愁瘋了，小燕這丫頭一根筋，就是不想上學，誰勸就開始哭黃連。
她都後悔教她了。
懸空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抓了一把頭發，想了半天，翁靜荷請韓樹至擬了一份合同，然後火急火燎地來到荷花塘，放在肖燕盤著的膝蓋上。
“喏，你看這份合同，我們鳥村準備成立一個喪葬公司，一條龍服務，想邀請你做技術骨乾，你參股嗎？”
小肥手抓起合同，眼睛裡全是問號，翁靜荷說的話她也聽不明白。
肖燕搖搖頭說：“靜荷姐姐，你說的我聽不懂。”
“哎！也是，你都沒上過學，合同也看不明白，這每個月千把塊錢就失之交臂了。”
“千把塊錢？每個月？”
肖燕放下合同又開始掐手指了，數不過來，好像好多錢的樣子，她試著問：“靜荷姐姐你幫我看合同就好了。”
偷偷看到肖燕掐手指的翁靜荷內心的小人嘻嘻笑著，一看肖燕抬頭，趕緊裝作一臉愁容，說：“現在是可以，等將來我很忙的時候，你又回南澤鎮了，你又不認識字找誰呢？萬一幫你看合同的家夥騙你，明明你可以拿一千塊錢，然後他給你一百塊，你不得哭死。或者，明明應該他給你錢，到最後他在合同上做手腳，反而變成你欠他錢，那不就完蛋了。”
被說得心裡慌慌的，肖燕思考了很久，說：“那我不簽合同。”
“沒有合同就沒有保障，隻能拿一點點錢。”翁靜荷用大拇指掐了一小截食指放在肖燕眼前，說：“連吃個糖水的錢的沒有。你看冬梅還上了小學，銀林還念了初中，肖燕你這麼聰明，以後萬一有人叫你文盲怎麼辦？”
“文盲是什麼？”
“就是沒有文化的人，好多東西都不認識，好多道理都不懂，胡攪蠻纏，講理講不通的人，越老越糊塗，越老越蠻橫……”
那不就是老妖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