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的前艙,肖燕把小書包塞得鼓鼓囊囊的,許蘭鳳都看不過眼了。
“你就去市裡玩兩天,用不著帶這麼多東西。”
“衣服、鞋子、好吃的、洋娃娃……”
肖燕掐著手指頭數著,防止落下什麼東西,“我帶的都是有用的。”
“包放不下了。”許蘭鳳扶額。
“好吧!”肖燕把包背在身上,顛了顛,確實有些重,放棄了把簸箕和掃帚帶著的想法。
“小燕,你好了沒有啊?”岸上,肖年成站在跳板邊,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就那麼一點東西,已經收拾了一個多小時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公主出行呢!
背著書包,肖燕笑著和媽媽、妹妹揮了揮手,走到甲板,手一伸,“爸爸,我收拾好了。”
拖拉機上,肖燕攥著戴圓圓的手,心怦怦跳,像是要去完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風裡帶著稻穀和露水的清甜氣味,她覺得,連空氣都在為她人生中第一次坐公共汽車而雀躍。
“哎呀,公共汽車跟坐拖拉機可完全不一樣!”圓圓坐在顛簸的拖拉機車鬥裡,聲音拔得老高,才能壓過“突突突”的轟鳴聲,“它長得可長了,像一條大綠蟲子,胖乎乎的,有好多個門!”
戴圓圓揮舞著手臂比劃,“裡麵是一排一排的椅子,乾淨著呢!窗子這麼大——”她畫出一個巨大的方塊,“跑起來飛快,外麵的樹啊房子啊,‘嗖’一下就退到後麵去了!坐在裡麵又穩當又舒服,窗戶打開,就有風吹過來!”
肖燕聽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腦海裡勾勒出那輛神奇“大綠蟲子”威風又舒適的模樣,和為數不多的看到電視裡模糊的公共汽車的影像慢慢重合。她對速度與風景的想象,全部建立在拖拉機“突突突”的節奏和撲麵而來的風上,隻覺得那一定是一種更高級、更暢快的飛翔。
韓樹至在鎮車站附近把肖年成、戴魚和肖燕、戴圓圓放下,揮揮手,又搖著拖拉機回村了。
那所謂的車站,其實就是一個有點破的大圍牆,裡麵立著斑駁站牌的空地,卻比整個鳥村都顯得喧鬨。
各種聲音、氣味猛地迎麵裹挾而來。
肖燕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一種複雜的、從未聞過的味道蠻橫地鑽了進來——像是汽油燃燒後的刺鼻,又混合著某種橡膠炙烤的焦糊,還有人群擁擠帶來的汗味,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甜膩到發餿的果皮腐爛的氣味。
這味道黏糊糊地扒在她的喉嚨口,胃裡剛剛還安安穩穩的早飯突然開始蠢蠢欲動。
肖燕的臉一點點皺起來,興奮感被一種強烈的惡心迅速取代。
“車來了!”圓圓興奮地拉住她。
那輛“大綠蟲子”喘著粗重的氣,噴出一股更濃烈的黑煙,穩穩停住。門“噗嗤”一聲打開,那股混雜的氣味瞬間濃烈了十倍,像一記悶拳,結結實砸在肖燕的鼻子上、胃上。
她幾乎是被爸爸提拉著上了車。
車裡的世界瞬間天旋地轉,那股味道在這裡達到了頂峰,密閉的空間將它發酵、放大,無孔不入。
引擎低沉地轟鳴,震得腳下的鐵板都在微微顫抖,每一種震動都精準地敲擊在她翻江倒海的胃囊上。
肖燕想翹著手指深呼吸,企圖壓下往上翻湧的酸浪,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剛才圓圓描述的“又穩又舒服”徹底成了謊言,這分明是一個正在移動的、散發著怪味的悶缸。
車子猛地一啟動,肖燕隻覺得眼前一黑,嗓子眼兒裡那股酸水再也壓不住,猛地湧了上來。
“哇——”一聲,一些刺鼻的爛糊糊噴到前麵的椅背上。
就在她狼狽不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一隻粗糙的手及時地遞過來一個皺巴巴的黑色的塑料袋——是那個麵色疲憊的檢票員阿姨,她什麼也沒說,隻是眼神裡帶著一種見怪不怪的了然。
因為車上不止肖燕一個人暈車,還有幾位乘客也有相同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