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肖一橫和葛桂珍老夫妻兩個像小學生一樣端端正正盤坐在船的前艙,麵對著一臉嚴肅的肖燕。
三天了,每天都是一樣的流程。
兩個六十幾歲的老頭老太瞬間滄桑了不少。
肖燕拿著一麵圓鏡,一會兒照照自己的臉,一會兒死死盯著老兩口,恨不得盯出一朵花來。
她這三天都不觀日,就觀爺爺奶奶了。
看到大孫女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摳眼珠的動作,朝著她的眼睛比劃過來,葛桂珍渾身一抖,火氣趕緊從兩耳散出,無奈地開口:“都跟你說了,你太外公和太外婆都是地地道道的水淌子裡的人,一輩子沒出過這裡。那時候南澤鎮都不是個鎮,不是水溝就是沼澤,就幾十戶人家,還隔得特彆遠。周圍都打得天翻地覆,恨不得槍炮把人轟死絕了,這裡都沒幾個毛鬼子來。你太外公和太外婆的祖上遇不到洋人。”
肖老太心累,肚子裡的臟話已經偷偷罵詞窮了,腸子都罵絞痛了。
再這樣憋下去,她就拿根褲腰帶吊死在岸上的瓊花樹上。
視線轉到肖老頭這邊。
肖老頭扶額,“爺爺、二爺爺、三爺爺都是國字臉,正兒八經根正紅苗的中國人,咱們家肯定沒有洋人的血統。”
他也快崩潰了。
這三天,大孫女捧著他的頭仔細研究,還摸臉骨和頭骨,摸得他毛骨悚然。那五指張開放在他天靈蓋上量的時候,他好像看見了下麵的大人。
肖燕放下鏡子,質問:“那爺爺你的雙眼皮怎麼和洋人一樣寬?奶奶你的眼珠子怎麼不是黑的?”
“爺爺那是以前餓狠了,眼窩塌陷下去了。”
“我小時候沒有好的吃,營養不良,得了場大病,眼珠子就慢慢變黃了。”
老夫妻倆對視一眼,今天非常默契地同時回答。
肖燕皺著眉,視線在爺爺和奶奶的臉上遊走,又問:“那四姑姑怎麼像個洋人,鎮上人都叫她大洋馬。”
“你四姑姑前世是楊貴妃養的一隻波斯貓。”
“那我前世是什麼?”
又來了!
肖老太剛準備翻白眼,肖老頭斜了她一眼,趕緊說:“你前世肯定是個仙女啊!”
“啊對對對對!”肖老太機械地點頭配合。
不就是想聽好話嗎?
誇!使勁兒誇!
肖燕舉起鏡子,自戀地左照照右照照,天上有卷發的仙女嗎?
“月月是甲魚!”坐在旁邊的肖月捧著一個比她臉還大的燒餅,“啊嗚”咬了一大口,用力地嚼著,示意大家看她。
“爸、媽,你們在船上嗎?”
門外傳來肖大鳳的聲音,老夫妻兩個覺得大女兒的聲音就像救世主一樣,天籟之音啊!
他們都想不出怎麼誇仙女孫女了。
詞窮!
看著緊閉的前艙門,肖大鳳遲疑了片刻,剛準備破門而入,門打開了。
“大鳳,你來啦!”肖老太衝出來,熱情地拉著自家大女兒的手,搞得肖大鳳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媽什麼時候對她這麼熱情過?
“我來說一下,陳叔今天說,冬梅的對象送崔姨和圓圓回來,下午到,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就在三鳳家的店裡。”
“冬梅有對象啦?”
“圓圓要回來啦?”
肖老太和肖燕同時喊出聲,對視一眼,又默契地哼一聲,翻個白眼,把頭扭向一邊。
朱貴喜今天特意請了半天假,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去約弟弟朱貴德一家晚上來店裡吃飯,順便認認侄女婿。
他晃悠悠地到店裡時,他的準女婿杜子騰正彎腰把從海市帶回來的皮涼鞋套在他老丈人的腳上。
朱貴喜看了看自己腳上的新鞋子,再看到老丈人和丈母娘笑得異常歡喜,誇人的話張口就來,好像練了不知道多少遍。
他想笑,然後又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