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睡在桌子上的潘小樺天沒亮就被陳蘭花的敲門聲驚醒了,她鄭重地宣布:“小樺,這個家以後就是你接手了,今天吃過中飯就散親,我們這兒的規矩是早上的米要新媳婦淘,你快點洗把臉,去碼頭邊,彆讓親戚們餓肚子。”
淘米的籃子已經放在她的手上,潘小樺冷笑起來,她也不是外鄉的,就在隔壁村,能不知道習俗嗎,現在這個年代哪家還給新媳婦立規矩?
叔叔說他們部隊裡有很多優秀的年輕人,她不想離家太遠拒絕了。
香芹表嬸來說親,家裡人覺得她和李超是小學同學,李超又是個大專生,比較有學問,他們家包工程條件也不錯,於是被李超三哄倆哄的就同意了李家的婚事。
她扭頭看到和衣躺在床上的李超,這家夥肯定醒了,這是打算裝聾作啞。
自己真是眼瞎啊!
一大清早,碼頭還被籠罩在青灰色的薄霧裡,風從河麵刮過,帶著濕冷的氣息,剮得人臉頰生疼,刺骨的寒氣順著褲管往上爬,腿都凍僵直了。
“小樺姐,這家人怎麼這樣?你昨天才進門,還沒散親就讓你淘米,李超也不管嗎?”
潘小琳一邊說一邊跺著腳,似乎這樣能把寒氣往身體外邊趕,她嘟著嘴,“本來以為香芹表嬸家的親戚是個好的,原來親戚介紹的也這麼不行。”
碼頭邊人不多,三個漿洗的婦女,縮著脖子,用滿是凍瘡的手在搓衣板上搓洗著破舊的衣物。
她們瞥見新娘子姐妹倆,眼神交會一瞬,又迅速散開,滿是風霜的臉上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潘小樺心口的火一拱一拱地燒著,婆婆刻薄的臉在她腦中晃,丈夫置身事外的態度比這寒冬臘月的風還冷。
才進門就這樣給媳婦難堪,試探她的底線,是不是穩準了她已經嫁進他們家門了,飛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她知道嫁了人和在娘家做姑娘不一樣,也做好了準備,隻是這婚結得讓她這麼不快活啊!
渾濁的水麵上一些枯葉打著旋兒,破敗的籮筐纏著腐爛的水草,肥皂的泡沫往兩邊蕩漾,幾根枯樹枝半浮半沉,掛著黏膩的不明臟汙的東西……
“姐,這水這麼臟,淘的米能吃嗎?”潘小琳覺得不可思議,現在有自來水,除了一些年紀特彆大的,幾乎都在家裡淘米洗菜。
“我們又不吃,你著什麼急?”潘小樺賭氣地把淘米籃往水裡一按,眼不見為淨。
河麵蕩起了一陣漣漪,突然一抹紅闖入她的眼簾。
一朵盛開的荷花!
悠悠晃晃地往碼頭邊飄來,和這臟汙的河水格格不入,在這滴水成凍的臘月,這鮮潤的嫣紅妖異得讓人心慌。
潘小樺愣住了,心口的火一下子撲滅,隻覺得好稀奇,大冬天的怎麼會有荷花?
是假花吧!
真漂亮!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想撈上來看個究竟,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荷花。
潘小樺下意識地探出身去,手指伸向那抹誘人的紅,指尖在觸碰到花瓣的刹那,荷花調皮地轉了一個圈往後輕輕一飄,她身體往前一傾,腳下濕濕的青石板一滑——
“噗通!”
刺骨的寒冷像無數的冰針穿透紅色的棉襖,刺入皮膚,深入骨髓。潘小樺甚至來不及呼叫,渾濁的河水淹沒了她的口鼻,鼻腔和嗓子眼滿是泥腥和腐爛的味道,以及酸嗆的窒息。
世界陡然顛倒,嘈雜的人聲和水聲變得遙遠而模糊,那晃動的荷花像鞭炮一樣在她耳邊炸開,眼簾裡滿是紅色的紙屑。
“姐,小樺姐……”潘小琳眼淚都急了出來,趴在石台階上伸著手,“你把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