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後一天夜晚,壓抑得人喘不過氣。連屋頂白白的燈光都像垂死之人的喘息,一會兒就要閃爍幾下。堂屋角落的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許網扣穿著壽衣孤零零地躺在上麵,胸口的那一點餘溫和進氣少出氣多的起伏提醒著人還有一口氣在。
醫生判定他活不過今晚,於是大家一商量就抬了回來。南澤鎮曾經有過奇跡,一個已經咽氣的人因為家裡買不起棺材,就一張草席躺在了地上,這人居然活了。至此,許多心裡有期盼的人家,會把還剩一口氣的人躺在地上,似乎這樣能多接地氣,說不定有生還的跡象。
就在剛剛,許網扣回光返照,沉重的眼皮掀開,渾濁的眼睛清明了一瞬,嘴裡“啊啊啊”地叫著,卻說不出完整的字,目光緩緩地、留戀地從每一個親人的臉上撫過,枯瘦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最終無力地陷入稻草裡。
張紅小哭得聲音嘶啞,隻能發出氣音,眼睛腫得睜不開;許青蝦、許蘭鳳和許苗鳳三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像個孩子,尤其許蘭鳳哭得最響,爸爸的遭遇恰恰印證了香火的啟示;蘇麗文抱著幾個月大懵懂的許螃蟹,眼淚無聲地淌著,打濕了孩子的衣襟——這麼好的公公,怎麼就留不住呢?
肖月低頭嗚嗚地抽泣,以後再也沒人帶她去打漁,給她縫沙袋了;小小的朱十一和朱小魚似乎被大家的嚎哭聲嚇著了,也跟著哭了起來;肖年成和朱蒼山一邊流眼淚一邊笨拙地哄著孩子。
肖燕沒有哭。
她坐在角落裡,麵無表情地折著金元寶,錫箔紙在她的靈活的手指間轉瞬成型。王小誌學著她的樣子,機械地重複著動作,這個癡傻的孩子,連悲傷都表達不清楚,隻能本能地跟著肖燕忙碌著。
靈堂已經布置好,雖然匆忙,但是該有的一樣也不少,白燭搖曳,香火嫋嫋。
大家哭累了,麻木地到旁邊等著。
肖年成抱著朱十一喊肖燕到房間裡去睡覺,他爸肖老頭關照他一定不能讓肖燕看到他老丈人咽氣。
肖燕“嗯”了一聲,把手上的金元寶放進籮筐裡,假意甩了甩手,實則幾張睡睡符甩了出去。整個堂屋裡就肖燕清醒著,外加兩隻貓和一隻龜。
肖燕拿來一個銅盆,點上火,開始把金元寶一個一個往裡麵扔。
爺爺說能力越強、責任越大,束縛越多。她知道爺爺的顧慮,害怕她闖禍,遭到反噬。
她想說她已經長大了,不會衝動行事,更是懂得生死有命,不可強求。外公這一生與人世間的緣分隻有六十二載,所以他會在標注六十二歲的渡口下船,走向那座開滿鮮花的山丘。
隻是這心情怎麼就像龍虎鬥燒餅一樣,有清冷的釋然又有濃烈的不甘。她畫了那麼多的送彆,都是為彆人,自己真正的親人,隻想親自送一送。
一陣陰風毫無征兆地卷過堂屋,燭火劇烈晃動。兩個模糊的身影自陰影中踏空而來,鐵鏈拖拽的聲響像無情的宣判。
“馬哥,勾完趕緊回去休息,要不是沈組長給得足,我都躺被窩裡了。”
“沈組長怕遇見小輩,估計就是這個換命的,到時候我勾溫柔點。”
牛頭馬麵剛跨進堂屋,就被滿眼的金元寶晃花了眼,“老牛,沈組長家的小輩這麼有錢啊!滿屋子的金元寶都沒法下腳啊!”
“馬哥,我不行了,要暈,是給我們的嗎?能拿嗎?”牛蹄子在幾個金元寶上蹭了蹭,又蹭了蹭。
“正事要緊!”馬麵甩著鐵鏈,忍著誘惑,艱難得移到了許網扣的軀體跟前。
大咪咪和小墨點渾身炸著毛,弓著身子,嗓子裡發出“嗷嗚”的獸吼;丞相伸著腦袋,張大嘴巴,一臉凶狠,似乎要一口把兩個鬼吸進嘴巴。
“哎吆,這三個小獸倒是挺凶的,特彆是這個小龜,好像還挺不簡單的。”牛頭伸出牛蹄子,一陣類似催眠曲一樣的“得得”的聲響傳出,三隻小獸像喝醉了酒一樣晃蕩了兩下,轉了幾個圈就倒地了。
“搞定!”牛頭拍拍牛蹄子,“馬哥,到你了!”
就在勾魂鐵鏈快要甩出的時候,天空中一陣金光,數道“命運的繩索”將牛頭馬麵捆得像埃及木乃伊。
“那個……那個腦袋撞壞……壞的小孩……”牛頭掙紮著,瞪大牛眼看著低頭燒元寶的肖燕。
“小孩……休得胡鬨……你可知乾擾地府辦事,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肖燕假裝聽不見,拿過兩大袋金元寶扔進火盆,緊接著,堆積如山的金元寶轟然傾瀉,瞬間將牛頭馬麵埋在底下。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外公,我給你多燒些金元寶,你送給下麵的大人……”肖燕說著又往盆裡放了兩袋金元寶,自言自語:“你問一問大人能不能行個方便,讓你的外孫女我親自送一送你……”
剛掙紮著把頭伸出來的牛頭馬麵又被一堆元寶砸得腦袋冒金星。
肖燕站起身,走到堂屋門口,往院子裡的上空撒了一張巨無霸送彆。煙霧繚繞中,一艘精致的小船憑空出現,這艘船真不大,跟許網扣的漁船差不多。就是外形稍顯不同,龍首為船艏,龍骨為船身,船頭插著的旗幟上,偌大的“許”字迎風招展。更驚人的是,船舷兩側竟架著數門火炮,炮口在夜空中泛著人鬼勿近的毀天滅地的威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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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鬼差看得目瞪口呆。
馬麵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要去攻打地府嗎?”
牛頭一下比較務實,乾脆躺了下來,用頭左右拱著金元寶,“馬哥,法理不外人情,人小孩那麼有孝心想送就送唄!”
“你說得對!”馬麵低頭親吻了一下金元寶:“這麼拉風的船我還沒有坐過,今天我就來當一把舵手,也威風威風。”
肖燕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後坐到小凳子上,繼續燒元寶。
剛才緊實的繩索好像紙糊的,稍微一掙紮,就四分五裂,牛頭馬麵有一瞬間恍惚。雖然肖燕一直低著頭,沒有和它們說一句話,但是倆鬼莫名地警惕和恭敬。
馬麵站起身咳嗽了兩聲,“叢菊兩開什麼玩意兒的?老牛你記得嗎?沈組長要念的詩……”
牛蹄子撓撓腦袋,“不記得了!你就隨便念一個唄!”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係故園心,許網扣,上路了!”肖燕低著頭,喃喃自語,火盆裡突然竄起一小股紅白的煙火苗,似乎是水與火的對抗,發出滋滋的響聲。
一聲悠遠的歎息,許網扣的魂魄被牛頭馬麵請上了船,他變得年輕了許多,站在船頭,回身望著家的方向。
肖燕依舊倔強地沒有抬頭,聲音有些發顫:“到了下麵彆那麼老實,咱們有錢,回頭我再給你燒幾十個打手,遇到欺負你的鬼就一炮轟了它。沒事就爭取個一官半職,也讓我們在下麵有靠山……”
牛頭馬麵撐起長篙,龍舟緩緩駛入虛空,隨之消失的還有滿屋的金元寶,隻餘盆內的火光跳躍。
“得……駕……得……駕……哞……”
肖燕一扭頭,與小十一晶亮的眼睛對上,“十一,你看到了什麼?”
“馬……得……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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