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刺谘詢”工作室裡，氣氛有些凝滯，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薄紗籠罩，壓抑而沉悶。
窗外，午後的陽光正烈，金色的光芒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斑。街道上車水馬龍，喧囂隱隱傳來，卻更反襯出室內的寂靜。自從業內流傳起那些關於“數據造假”與“惡意競爭”的流言後，原本接洽順利的幾個潛在合作項目先後擱淺，再無音訊。喬娜每天堅持不懈地撥出電話，聲音依舊熱情明亮，可回應大多是禮貌而疏遠的推辭——“暫時不需要”、“下次再合作”。每一次掛斷電話，她眼底的光就黯淡一分。
蘇曼君編織的這張無形的網，正一寸寸收緊，優雅而殘酷地試圖將“釘刺”困死在萌芽狀態。
林薇坐在自己的工位前，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鋪陳著行業動態報告、競爭對手分析、潛在客戶名單……窗口疊著窗口，數據擠著數據。她的目光卻穿透了屏幕，有些渙散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
母親的病情近來還算平穩，但醫生反複叮囑後續康複治療不能鬆懈，那是一筆持續而沉重的開銷。公司賬上，“雅趣”項目帶來的第一桶金正在肉眼可見地速度消耗。秦悅製定的那套嚴謹到近乎苛刻的財務製度，此刻像一把冰冷精確的尺子，一刻不停地丈量著現實的窘迫，提醒她銀行餘額的數字正逼近紅線。
另一邊，沈浩整個人幾乎埋進了顯示屏後麵，鍵盤敲得又快又急，仿佛要將所有紛擾隔絕在他的代碼堡壘之外。但他緊抿的唇線和偶爾煩躁地抓扯頭發的動作，泄露了表麵的平靜下的波瀾。他擅長用技術解決明確的問題，卻對這種迂回陰險的輿論戰倍感無力，一種空有力氣卻無處揮拳的憋悶感攫住了他。
喬娜又一次放下了話筒，輕輕的“哢噠”聲在寂靜裡顯得格外清晰。她轉過身，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挫敗：“又一家，說已經找到合適的合作方了。連見麵細聊的機會都沒給。”她的聲音低落下去，“連試試都不願意。”
沉默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上，淹沒了整個工作室。壓抑的低氣壓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卻清晰的敲門聲打破了這片死寂。
“叩、叩、叩。”
三人幾乎同時抬起頭，彼此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目光。他們這個藏身於老舊寫字樓角落的小工作室，位置偏僻，平時除了快遞和外賣小哥，幾乎罕有訪客。
喬娜率先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一位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的女子。她穿著一件剪裁得體的米白色棉麻襯衫，搭配一條深色闊腿褲，衣著簡約卻透著一股沉靜的知性氣質。她手中提著一個看起來像是手工縫製的帆布手提袋，針腳細密，樣式彆致。她的臉上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局促，眼神清澈，正小心翼翼地探詢著屋內。
“請問……這裡是‘釘刺谘詢’嗎？”她的聲音溫和，帶著一點遲疑，目光快速而禮貌地掃過屋內略顯簡陋的陳設——幾張二手辦公桌，堆滿資料的書架，白板上尚未擦去的思維導圖痕跡。
“是的，這裡是釘刺谘詢。您是？”喬娜連忙回應，側身讓出空間。
“我叫葉文潔，是‘禾素’生活品牌的創始人。”女人微微頷首，從手提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遞過來。名片用的是再生紙材質，觸感質樸，上麵簡潔地印著品牌ogo和她的名字。“我……我看到了你們之前為‘雅趣’文化空間做的推廣案例，非常喜歡裡麵的理念和呈現方式。所以冒昧打擾，想過來谘詢一下……”她的措辭很是謹慎，甚至帶著點不好意思。
“禾素？”林薇聽到這個名字，從工位上站了起來，走了過去。她對這個品牌有點模糊的印象。那是一個主打天然植物成分的小眾個護品牌，產品設計風格清新獨特，在一小批注重生活品質的文藝青年和環保支持者中有著不錯的口碑，但規模似乎比之前的“雅趣”還要小得多。“葉總，您好，快請進。我是林薇，釘刺的負責人。”
林薇將葉文潔引到簡易的會客區——其實就是一張小圓桌和兩把椅子。喬娜體貼地倒來一杯溫水。葉文潔接過，輕聲道謝，坐下來時姿態依舊有些拘謹，但眼神卻十分真誠。
她將那個手工帆布袋放在桌上，從裡麵拿出幾件產品：一瓶透明的洗發露，一支軟管護手霜，幾塊雕刻著簡約紋路的精油皂。產品的包裝同樣簡潔素雅，貼著清晰的手寫體成分標簽。
“林總，喬經理，這位是沈工程師吧？”她轉向沈浩的方向微微點頭，似乎來之前確實做了一番功課，認得這裡的每一個人。這份用心讓林薇心中微微一動。
葉文潔雙手捧著水杯，苦笑了一下，開始訴說：“我們‘禾素’可能你們沒怎麼聽說過，是個非常非常小的牌子。是我和我先生一起創立的，投入了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和心血。所有的產品配方都是我們自己一點點查閱資料、反複調試研發的，隻選用認證過的、最好的天然原料，不願意添加任何不必要的化學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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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漸漸低落下去，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心痛：“但是最近，我們的一款主打氨基酸洗發水，被一家叫‘沐芳’的公司……幾乎原封不動地抄襲了。從包裝設計、概念宣傳到核心賣點，都極其相似，但他們換用了更廉價的合成原料和皂基，降低成本，然後靠著瘋狂投放廣告和低價策略，迅速搶走了我們大部分的市場份額和渠道。我們……我們實在快要撐不下去了。”她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甘與絕望。
“沐芳？”喬娜低聲對林薇說，眉頭蹙起，“是‘星燦’集團旗下的一個洗護子品牌，規模不小，在市場上一向以……作風霸道著稱。”星燦集團——這個名字讓林薇的心猛地一沉。那正是蘇曼君之前試圖強行塞給“雅趣”、並因此與她們結下梁子的那家大型集團。
又是星燦？又是這種手段？這僅僅是巧合，還是另一個針對“釘刺”、精心設計的陷阱？林薇的指尖微微發涼，警惕心驟然拔高。蘇曼君的陰影似乎無處不在。
葉文潔沒有察覺到林薇瞬間變幻的神色，她沉浸在自己的焦慮中，繼續訴說著：“我們嘗試過在社交媒體上發聲，揭露他們，但我們的聲音太小了，帖子很快就被海量的廣告和水軍評論淹沒了。也谘詢過律師，想起訴他們不正當競爭，但法律途徑耗時太長，訴訟成本也太高，我們這樣的小工作室根本耗不起……那段時間，我幾乎真的要放棄了，覺得所有的堅持都沒有意義。”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眼中燃起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希望之光，望向林薇：“直到那天，我偶然看到了你們為‘雅趣’做的那個案子。你們沒有選擇隨大流去砸錢投廣告，而是真正去挖掘品牌的故事，去建立產品和用戶內心最深處的、那種情感上的連接。真的做得非常打動人。我當時就想，這……這正是我們‘禾素’最需要的東西！我們不想打價格戰，我們始終相信好的產品自己會說話，隻是……它現在需要有人幫它一把，需要有人幫它被更多人聽到、看到。”
她帶來的產品樣品就放在桌麵上，瓶蓋開啟處，淡淡的、舒緩的植物清香若有若無地飄散在空氣中，像是雨後的青草，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林薇拿起那瓶被抄襲的洗發水，對著光看了看，液體澄澈，質地醇厚，標簽上的成分表乾淨得驚人，沒有任何看不懂的化學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