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掌心溫熱的合皮影,腳步踩在胡同口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後的鐘表胡同明明還飄著油燈的暖光,可眼前卻突然鋪開熟悉的街道,街角的早餐鋪正冒著熱氣,穿校服的學生騎著自行車掠過,車鈴清脆得能刺破晨霧。
手機突然“嗡”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媽媽的名字,信號格滿格,時間顯示的是三年後的今天——正是我從醫院醒來的第二天。我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阿明,你跑哪兒去了?昨晚出院回家就不見人,我快急死了!”
“媽,我在……在老街道這邊。”我望著眼前真實的煙火氣,喉嚨發緊,合皮影在口袋裡輕輕發燙,像外婆在拍我的手心。掛了電話,我沿著街道往家走,路過巷口的修鞋攤時,突然頓住腳步——攤位後的老鞋匠正低頭穿線,灰布褂的衣角在風裡晃,側臉竟和胡同裡的皮影王有七分像。
“小夥子,鞋壞了?”老鞋匠抬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手裡的錐子尖上,竟纏著一縷極細的皮影線。我後背一涼,剛要後退,他卻突然笑了,從抽屜裡摸出個巴掌大的皮影,是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眉眼彎彎的,像極了之前幫我的皮影魂。“這是我孫女的皮影,三年前她走丟了,我天天帶著,盼著她能回來。”
我盯著皮影上的羊角辮,突然想起胡同裡女人消失前的笑容,心口發悶:“爺爺,您孫女……是不是喜歡穿藍布衫?”老鞋匠的手猛地頓住,錐子掉在地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你怎麼知道?你見過她?”
“我……”我剛要開口,口袋裡的合皮影突然發燙,老鞋匠身後的牆麵上,竟映出個小小的皮影影子——是穿藍布衫的女人,正對著老鞋匠揮手。“爺爺,我在這兒呢!”女人的聲音輕飄飄的,老鞋匠猛地抬頭,眼眶瞬間紅了:“丫頭,真的是你?”
皮影影子在牆上晃了晃,慢慢淡去,隻留下一縷皮影線,飄落在老鞋匠的手背上。老鞋匠攥著那縷線,眼淚砸在修鞋攤上:“三年了,我天天在這兒等,就怕你回來找不到家……”我看著他顫抖的肩膀,突然明白——胡同裡的輪回,從來不是困住人的牢籠,而是那些沒來得及告彆的魂,在等一個重逢的機會。
回到家時,媽媽正坐在沙發上抹眼淚,看到我進來,趕緊拉著我的手摸了摸:“沒著涼吧?醫生說你還得養著,怎麼能亂跑?”我把合皮影掏出來,放在茶幾上,媽媽的目光突然定住了:“這皮影……不是你外婆當年親手做的嗎?當年她走後,我翻遍了老房子都沒找到,怎麼會在你這兒?”
“是外婆給我的。”我把胡同裡的事慢慢說出來,媽媽聽得眼睛發直,直到我說起青銅鑰匙,她才突然起身,從衣櫃最底層翻出個木盒子:“你看,這是不是你說的鑰匙?”盒子裡躺著一把青銅鑰匙,和我在胡同裡見過的一模一樣,鑰匙柄上的皮影王圖案,還泛著淡淡的光。
“這是你外婆走的前一天,親手交給我的,說等你長大了再給你,還說要是有一天看到合皮影發光,就把鑰匙給你。”媽媽的聲音有些發顫,“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怕你多想,沒想到……”
我握著青銅鑰匙,合皮影突然飄起來,貼在鑰匙上,兩道光交織在一起,映得整個客廳都暖融融的。牆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我突然看到鐘麵上的影子——是外婆的皮影,正對著我笑,手裡還拿著個小小的皮影,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阿明,以後要好好照顧媽媽。”外婆的聲音輕飄飄的,從合皮影裡傳出來,“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來得及跟你媽媽說句對不起,當年她不同意我做皮影,我還跟她吵了架……”
“媽,對不起。”媽媽突然對著合皮影跪下來,眼淚止不住地流,“當年是我不懂事,我不該攔著你,你那麼喜歡皮影,我卻……”
合皮影的光閃了閃,外婆的聲音軟下來:“傻丫頭,都過去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累著。以後啊,彆總跟自己較勁,好好過日子。”光慢慢淡去,合皮影落在茶幾上,恢複了原來的樣子,隻是皮影上外婆的笑容,比之前更清晰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會把合皮影帶在身上,青銅鑰匙則放在外婆留下的木盒子裡。周末的時候,我會去老鞋匠的修鞋攤幫忙,聽他講孫女的事——原來藍布衫女人叫小雅,三年前為了救一個橫穿馬路的小孩,被車撞了,魂兒飄到了鐘表胡同,成了皮影魂,一直等著能再見到爺爺。
“自從你上次說見過她,我每天都帶著她的皮影,晚上做夢都能夢到她跟我說話。”老鞋匠笑著給我遞了瓶水,“昨天晚上,我夢到她穿著藍布衫,說她要去投胎了,讓我彆惦記,還說謝謝你幫她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握著手裡的合皮影,心裡暖暖的。原來那些被困在輪回裡的魂,不是想留住誰,隻是想把沒說出口的話,沒完成的事,好好了結。就像外婆,想跟媽媽道歉;就像小雅,想跟爺爺告彆;就像那些變成皮影的人,隻是想再看一眼自己牽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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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我路過之前的鐘表胡同舊址,發現那裡竟蓋起了一座小小的皮影館,館門口掛著個木牌子,上麵寫著“歸魂館”。我走進去,裡麵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皮影,有穿灰布褂的老人,有紮羊角辮的小姑娘,還有牽著小孩的婦人——全是我在胡同裡見過的皮影魂。
館主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看到我手裡的合皮影,眼睛一亮:“小夥子,你就是阿明吧?”我愣了愣,他笑著解釋:“我是你外婆的老朋友,當年我們一起學做皮影,她走之前跟我說,要是有一天你來了,就把這個交給你。”
老人從抽屜裡拿出個牛皮本子,裡麵記滿了外婆的皮影手稿,最後一頁畫著個合皮影,旁邊寫著一行字:“阿明,等你看到這個本子,就說明你已經長大了,皮影不是用來鎖魂的,是用來記掛人的。”
我翻著本子,眼淚掉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外婆這輩子,就想讓更多人喜歡皮影,現在這個皮影館,就是她的心願,以後啊,這裡就是魂兒們跟親人告彆的地方,再也沒有輪回場了。”
走出皮影館時,天已經黑了,路燈亮起來,映得地麵上的影子暖暖的。我摸了摸口袋裡的合皮影,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唱腔——是《鎖麟囊》,調子跟外婆教我的一模一樣。我回頭一看,皮影館的窗戶裡,映出個小小的皮影影子,是外婆牽著小雅,小雅牽著老鞋匠,他們正跟著唱腔晃著身子,笑得很開心。
我笑著揮了揮手,轉身往家走。口袋裡的合皮影輕輕發燙,我知道,外婆沒有離開,她一直都在,在皮影館的燈光裡,在《鎖麟囊》的唱腔裡,在我每次想起她的瞬間。
回到家,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外婆的皮影手稿,看到我進來,笑著說:“明天我們去皮影館吧,我也想跟你外婆說說話,順便學學做皮影,以後啊,我就把咱們家的故事,都做成皮影,講給彆人聽。”
我點點頭,把合皮影放在手稿上,青銅鑰匙從盒子裡飄出來,落在合皮影旁邊,三道影子疊在一起,像我們一家三口,緊緊地靠在一起。牆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我知道,新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一早,我和媽媽去了皮影館,老人已經在門口等著我們了。媽媽跟著老人學做皮影,我則坐在旁邊,看著她們手裡的皮影慢慢成形——是個小小的合皮影,上麵有我、媽媽和外婆,三個人手牽著手,笑得很開心。
“阿明,你看,這皮影像不像我們家?”媽媽舉著皮影,眼睛亮晶晶的。我點點頭,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丫頭,做得不錯,比我當年強多了。”
我回頭一看,皮影館的燈光裡,飄著個小小的皮影影子,是外婆,她正對著媽媽笑,手裡拿著個小小的皮影,是我小時候的樣子。媽媽愣了愣,眼淚掉下來,卻笑著說:“媽,您放心,我會把皮影傳下去,也會好好照顧阿明。”
外婆的影子晃了晃,慢慢淡去,隻留下一縷皮影線,纏在合皮影上。我握著合皮影,心裡暖暖的——原來所謂的輪回,從來不是永無止境的困住,而是那些牽掛你的人,用他們的方式,陪你走過漫長的歲月。
後來,我和媽媽成了皮影館的常客,媽媽學會了做皮影,經常給來的人講外婆的故事,講小雅的故事,講那些魂兒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