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那雙總是盛滿溫柔笑意的棕色眼眸,此刻像是驟然降溫的深潭,清晰地映出我倉皇後退的身影。
怕?何止是怕。是毛骨悚然,是如墜冰窟,是麵對一個占據了我愛人軀殼的、未知存在的本能戰栗。
但我不能承認。至少現在不能。
“沒有,”我強行壓下喉嚨裡的哽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主動上前一步,挽住他僵硬的臂彎,將額頭抵在他肩膀上,掩飾自己失控的表情,“隻是……隻是突然想起之前你昏迷不醒的樣子,心裡還是有點後怕。”
我能感覺到他手臂的肌肉在我觸碰的瞬間繃緊,隨即緩緩放鬆下來。他放下那隻懸空的手,輕輕攬住我的腰,另一隻手撫上我的後背,動作依舊溫柔,卻帶著一種程式化的精準。
“都過去了,晚晚。”他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溫和,下巴輕輕蹭了蹭我的發頂,“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那些了。”
他的話如同裹著蜜糖的毒藥,每一個字都戳在我最痛的傷口上。我緊緊抓著他背後的衣料,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才勉強抑製住推開他的衝動。
“嗯。”我悶悶地應了一聲,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生怕泄露了聲音裡的顫抖。
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解釋,沒有再追問。我們就這樣相擁著站在書房中央,窗外是“完美新世界”的喧囂,窗內是死寂的絕望。
那天之後,我表現得更加“正常”。我努力扮演著一個因為丈夫蘇醒而欣喜、逐漸從陰影中走出來的妻子。我積極參與議會事務,對顧南城推行的各項“融合”政策表示支持,甚至偶爾會主動品嘗那些散發著混沌氣息的新食物當然,我會偷偷用力量將其淨化或排出體外)。
我對他笑,接受他的擁抱,回應他的親吻。每一次接觸,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對視,都像是在與深淵對望。
而我暗中尋找破綻和解決之道的行動也變得更加隱秘和急切。那卷關於“意識囚籠”的禁術卷軸,被我藏在了隻有我和小紅點知道的地方。我開始利用城主權限,調閱王城核心水晶最深層的記錄,尋找任何關於“源頭”本質、光暗之子,以及意識剝離或保護的蛛絲馬跡。
我發現,核心水晶的記錄中,關於“源頭”融入之後的部分,變得異常“乾淨”和“和諧”,所有能量波動曲線都完美得像是精心繪製,沒有任何衝突、意外,甚至……沒有任何個性化的強烈情緒波動記錄。就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抹去了一切“不和諧”的雜音。
這更證實了我的猜測。所謂的“和諧”,是一種強製性的、抹殺個體意誌的同化!
同時,我也在密切關注著顧南城。他依舊完美,但偶爾,在極短暫的瞬間,當我突然提到某些隻有我和真正的顧南城才知道的、極其私密甚至有些無厘頭的往事時,他會出現一刹那極其細微的凝滯。不是茫然,更像是一種高速檢索資料庫般的延遲。
比如,我故意在晚餐時,狀似無意地提起:“南城,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你為了追我,偷偷在我辦公室窗外用皮影演了一出《羅密歐與朱麗葉》,結果技術太差,朱麗葉的腦袋掉下來砸到路過的館長老頭的光頭上了嗎?”
當時,真正的顧南城糗得三天沒敢見館長,每次提起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而眼前的“顧南城”,拿著筷子的手停頓了大約零點五秒,隨即露出一個帶著些許無奈和寵溺的完美笑容:“當然記得,那時候太年輕,做事莽撞。”語氣自然,表情到位。
但他沒有臉紅,沒有那一絲真正的窘迫和鮮活的氣急敗壞。他隻是在複述一個被記錄下來的“事件”,而非回憶一段承載著情感的“經曆”。
這些細微的破綻,如同黑暗中的螢火,雖然微弱,卻給了我一絲渺茫的希望——也許,真正的南城的意識,並未被完全抹除,隻是被壓製、被囚禁在了這具完美軀殼的最深處!
我必須嘗試那個禁術!這是唯一能接觸到他的可能!
機會在一個深夜降臨。顧南城受邀去參加一個兩族聯合舉辦的慶典晚宴,據說要很晚才能回來。我借口身體不適,留在了宮中。
確定他離開後,我立刻屏退左右,隻留下小紅點在門外警戒。我反鎖了臥室的門,顫抖著取出了那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禁術卷軸。
按照卷軸上的記載,這需要以施術者的靈魂為引,構建一座通往目標意識深處的橋梁。過程凶險萬分,一旦在目標意識海中迷失,或者遭遇抵抗,施術者的靈魂將永世沉淪。
我看著卷軸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和凶險的警告,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但我沒有猶豫。點燃特製的安魂香,畫出複雜的法陣,我坐在陣眼中央,將全部精神集中,開始吟誦那古老而拗口的咒文。
意識開始抽離身體,像是被投入了一個旋轉的漩渦。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掠過,痛苦、恐懼、還有……南城零星破碎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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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快走……”
“不要相信……”
“救我……”
他的聲音微弱而痛苦,如同風中殘燭!他真的還在!
我拚命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掙紮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混亂景象驟然一變。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由純粹光芒構成的牢籠。光芒溫暖而聖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禁錮之力。而在牢籠的中央,一個模糊的、幾乎透明的身影蜷縮在那裡,正是顧南城!他的形態極其不穩定,仿佛隨時會消散。
“南城!”我激動地呼喚,試圖衝過去。
“晚晚?!”他猛地抬起頭,虛弱的臉上充滿了震驚和恐懼,“你怎麼來了?!快回去!這裡危險!”
“我來救你!”我凝聚起全部意誌,衝擊著那光芒牢籠。但牢籠紋絲不動,反而我的靈魂傳來一陣被灼燒的劇痛。
“沒用的……”顧南城絕望地搖頭,“它是……‘完美’本身。它同化一切,抹殺一切‘不完美’的個體意誌。我……快要撐不住了……它的邏輯……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