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落霞山脈的路徑,比來時更加謹慎,也更加沉默。玄蒼的傷勢在源星核殘留力量的滋養下,恢複得極快,不過三五日功夫,氣息已重新沉凝如淵,行動間再無滯澀,隻是眉宇間那抹因損耗過巨而留下的淡淡疲憊,以及偶爾看向我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深思,提醒著不久前那場生死劫難的真實不虛。
我亦在調息中穩固了因強行引動星核之力而有些虛浮的修為,甚至因禍得福,對星辰之力的掌控和與星隕戒的感應,都邁上了一個新的台階。戒麵上那絲暗金光澤已徹底內斂,但每當夜深人靜,我凝神內視,便能“看”到戒靈深處,仿佛多了一點微不可察、卻蘊含著磅礴生機的金色星芒,如同沉睡的種子,與我的神魂隱隱共鳴。這變化讓我既感安心,又隱隱不安。它越強大,與我的羈絆越深,那蝕魂咒印的威脅,是否也水漲船高?
我們晝伏夜出,專挑人跡罕至的荒僻小徑。玄蒼似乎對這片地域了如指掌,總能避開官道關卡和可能的眼線。沿途所見,民生似乎比之前更加凋敝,流民增多,盜匪蜂起的傳聞不絕於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感。偶爾能遠遠望見胤都方向的天際,有皇城司的巡天舟劃過,或感受到欽天監修士布設的大型警戒陣法傳來的微弱波動,都顯示著胤都的戒備並未因時間流逝而鬆懈。
這一日黃昏,我們藏身於一座荒廢的土堡殘垣中暫作歇息。土堡位於一座光禿禿的山丘上,視野開闊,可遠眺數十裡外已隱約可見輪廓的、胤都那巍峨連綿的城牆剪影。夕陽如血,將遠處的城郭染上一片淒豔的紅色,如同蟄伏的巨獸,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嚴與……危險。
玄蒼負手立於斷牆邊緣,玄色衣袍在晚風中獵獵作響,目光穿透暮靄,遙望著胤都方向,眸中星雲緩緩旋轉,深邃難測。他在推演,在計算,在權衡踏入那片風暴中心的一切可能。
我靠坐在一根傾倒的石柱旁,默默啃著乾糧,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上。這些時日,我們之間的話很少,但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卻在無聲中滋長。他依舊冷淡,卻會在夜寒時不著痕跡地布下隔風結界;我依舊敬畏,卻敢在他調息時,嘗試著用新領悟的星輝之力,極其小心地幫他梳理經脈中殘留的最後一絲晦澀氣機。他從未言謝,也未曾拒絕。
“明日日落前,可至胤都外城。”玄蒼沒有回頭,低沉的聲音隨風傳來,打破了沉寂。
我咽下口中乾澀的餅屑,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終於……要到了。那個承載了太多恐懼、謎團和……一絲莫名牽掛的地方。
“我們……怎麼進去?”我聲音有些發乾。胤都如今定然守備森嚴,我們又是“欽犯”之身,想要悄無聲息地潛入,談何容易。
“自有門路。”玄蒼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外城魚龍混雜,自有見不得光的通道。況且……”他微微側首,眼角的餘光掃過我,“有些人,恐怕早已等候多時了。”
我心中一凜。他指的是周大人?還是……其他潛在的盟友或敵人?
“星隕戒近日可有異狀?”他忽然問道,目光落在我指間。
我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戒麵,搖了搖頭:“沒有明顯的異常,隻是……感覺它似乎……更‘安靜’了,也更深邃了。”我斟酌著用詞,將那種血脈相連、如臂指使的感覺描述出來,隱去了對咒印可能隨之增強的擔憂。
玄蒼沉默片刻,道:“吞噬源星核本源,此戒靈性已非昔日可比。福兮禍所伏,你需儘快徹底煉化掌控這份力量,化為己用。否則,恐生變故。”
我重重點頭。這話與我的擔憂不謀而合。力量越強,反噬的風險也越大。必須儘快提升實力,才能駕馭它,而不是被它駕馭。
是夜,月黑風高。我們離開土堡,借著濃重夜色的掩護,如同兩道鬼影,悄無聲息地向著胤都方向潛行。越是靠近,空氣中的肅殺之氣便越是濃重。巡邏的兵丁隊伍明顯增多,暗處潛伏的修士氣息也時有感應。玄蒼帶著我,如同最頂尖的刺客,總能於箭不容發之際,避開所有明崗暗哨,沿著城牆陰影、排水溝渠、乃至某些廢棄的密道,曲折前行。
終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我們抵達了胤都外城一處極其偏僻、靠近西麵亂葬崗的城牆腳下。這裡的城牆明顯比其他地段低矮破舊,牆磚斑駁,爬滿了枯藤。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淡淡的腐朽氣息。
玄蒼在一處被茂密荒草和坍塌土石半掩的牆根前停下腳步。他指尖幽光一閃,在地上某塊看似尋常的青石上按了數下,又打出幾道複雜的法訣。隻聽一陣極其輕微的機括轉動聲,那堆坍塌的土石竟緩緩向一側滑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黑漆漆的洞口!洞口內散發出陰冷潮濕的黴味,深不見底。
“跟上,莫要出聲。”玄蒼低語一聲,率先彎腰鑽入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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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緊隨其後。洞口狹窄逼仄,需匍匐前行,四周是冰冷潮濕的泥土石壁,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異味。但玄蒼的身影在前方穩定地移動著,如同黑暗中的燈塔,讓我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不知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爬出洞口,我們已置身於一條狹窄、肮臟、堆滿垃圾的死胡同深處。身後是高大的城牆,前方是低矮破敗的棚戶區。空氣中混雜著劣質煤炭、汙水和廉價脂粉的氣味,遠處傳來隱約的犬吠和醉漢的囈語。這裡便是胤都光鮮外表下,最底層、最混亂的角落——外城西區的“老鼠巷”。
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但巷子裡依舊昏暗。玄蒼迅速將洞口恢複原狀,動作熟練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神色如常,仿佛剛才隻是進行了一次尋常的散步。
“先找個地方落腳。”他低聲道,目光銳利地掃過寂靜的巷子,“此地不宜久留。”
我們如同兩道融入陰影的幽靈,在迷宮般狹窄肮臟的巷道中穿行。玄蒼對這裡的地形異常熟悉,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漆皮剝落的木門前。門上沒有招牌,隻有一個模糊的、像是孩童隨手劃下的怪異符號。
他伸出手,有節奏地輕輕叩響了門板。三長,兩短,再三長。
片刻的死寂後,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以及鐵鏈滑動的輕響。“吱呀”一聲,木門拉開一條縫隙,一隻渾濁而警惕的眼睛在門後打量著我們。
“找誰?”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問道。
“故人。”玄蒼平靜地回答,指尖一彈,一枚樣式古樸、刻著雲紋的銅錢悄無聲息地滑入門縫。
門後的眼睛盯著那枚銅錢看了片刻,渾濁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鐵鏈徹底滑落,木門緩緩打開。一個佝僂著背、滿臉皺紋、穿著油膩布袍的老者出現在門後,他看了玄蒼一眼,又迅速掃過我,什麼也沒問,隻是側身讓開了通路。
“進來吧。”老者沙啞道,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我們閃身入內,老者立刻將門重新關好。門內是一個狹小、昏暗、堆滿雜物的院落,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草和灰塵混合的氣味。
老者點燃了一盞昏暗的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溝壑縱橫的臉。他看向玄蒼,渾濁的眼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敬畏,有擔憂,也有一絲如釋重負。
“您……終於回來了。”老者聲音低沉,“城裡……不太平。”
玄蒼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院落:“此地可還安全?”
“暫時安全。”老者道,“但眼線太多,您二位還需儘快轉移。周大人……前日傳來密訊,讓老朽留意您的蹤跡,說有要事相商,萬分火急。”
周大人!果然是他!我心中一動。看來,玄蒼在胤都並非全無根基。
玄蒼眼神微凝:“他現在何處?”
“藏在南城‘錦繡綢緞莊’的暗窖裡,那是他夫人的嫁妝鋪子,相對穩妥。”老者低聲道,“但皇城司和欽天監盯得緊,他不敢輕易動彈,隻能等您前去。”
玄蒼沉默片刻,道:“準備一下,天亮後,我們去南城。”
“是。”老者躬身應道,轉身顫巍巍地走向裡屋準備。
玄蒼走到院中唯一一張破舊的石凳旁坐下,閉上雙眼,開始調息,顯然在為接下來的行動積攢精力。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陌生的院落,聞著空氣中陌生的氣味,感受著這座龐大帝都腳下暗流的湧動,心跳依舊有些急促。我們回來了,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踏入了這片風暴之眼。前路是更加凶險的博弈,但不知為何,看著玄蒼那沉靜如山的側影,我心中那份因未知而產生的恐懼,竟漸漸被一種奇異的決心所取代。
無論如何,這一次,我不會再隻是被動承受。我要變強,要弄清所有的謎團,要……和他一起,活下去。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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