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烈,大雪疾,天地一片蒼茫。
九昱瘦削的身體瑟縮著,每一次呼吸都吞吐出白茫茫的霧氣。
她孤身一人向前走,不肯停下腳步,不是為了追尋前麵的火光,而是怕一旦停下便會凍僵。
彼時北都正值三九,最酷寒的時節。
幽目河麵上的冰厚卻透明,九昱可以清楚地看到冰麵下一具具手持利器的護衛兵的屍體。
戰爭,總是要死不少人的,那場戰爭尤甚。
九昱總會停下來觀察一下他們的表情。
忽然,腳底一滑,九昱趴倒在冰麵上,與身下的屍體一冰相隔。
她擦拭掉冰上的霧氣,仔細看這個護衛兵。
縱然他滿臉胡茬和血汙,九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她臉色陡變,從頭發拔下簪子,說是簪子,倒不如說是一把怪異的匕首更為準確。
她開始不停地鑿冰,一下,兩下,三下……
冰麵被鑿開了一個小洞,她伸手下去,焦急地摸索著。
少頃,她雙眸一亮,手向上一拽,卻撈上了一個人頭!
馬車跨過高大的城門,車夫衝著裡麵喊道:“姑娘,到北都了。”
九昱扶了扶暈眩的頭顱,緩緩睜開了眼睛。
又做夢了。
她總是做這個夢,戰爭、冰雪、流浪、屍首……周而複始,沒有儘頭。
從很小的時候,阿母就告訴她,如若不曾顛沛流離,就不會感受到人世冷暖。
這麼多年來,她就如夢中那般流浪,不停地走,無法停下腳步。
她一直在尋找那個東西,那個比她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九昱定了定神,拉開車簾四下張望。
經過數月趕路,終於進入了神崆國的心臟——北都。
大年剛過,距離上元節還有些日子,但北都的家家戶戶都已忙活起來。
“九昱姑娘,到歸苑哩!”
車夫落了轎,拿袖子揩了揩滿頭汗,很溫順地爬跪在地上,將自己的脊背朝上,供貴人踩踏。
九昱掀簾而出,見車夫如此,搖了搖頭:“下去吧。”
車夫吃了一驚,抬頭看去,但見這位姑娘生得身形纖瘦,眉如細柳,麵若芙蕖。分明是溫柔可人的麵相,可那雙瑞鳳眼十分清峻,令她顯出些不怒自威的英氣。
這一路上,這位姑娘出手闊綽,他想討好一番,若是往常的貴家姑娘,定會矜傲地踩著他的脊背下車,隨後命人丟幾吊賞錢與他。豈料,這位姑娘竟將他遣退,自己下了車。
賞錢未拿到,車夫有些不甘。
他慌忙一路小跑,搶先去將歸苑大門的封條拆掉,賠著笑臉道:“姑娘真是好運氣,這宅子可不簡單啊,據說是那……那時候落下來的。這麼好的宅院,荒了太可惜,後來杜夫人就給買下來了。杜夫人您知道吧?就是當朝大臣杜煥杜大人的夫人,娘家姓柳。若不是她前段時間出手,估計房子還空不出來呢。”
“是嗎,那我真是好運氣。”九昱涼涼一笑,喚了喚身邊隨從“大黃。”
大黃正拿著小銅鏡照過來又照過去,梳理額角的亂發,自戀地笑著:“嘖,完美!”聽到九昱喊他,大黃把銅鏡塞回懷中,又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銀子扔給車夫。
頭一遭拿到這麼多賞銀,車夫喜出望外,連連鞠躬:“謝謝九昱姑娘,謝謝黃管家!”
九昱攜大黃進入歸苑,那車夫仍巴巴地跟著介紹:“姑娘,您真是買得早不如買得巧,歸苑不僅占地廣闊,風水還好,可是我聽說啊……”
九昱不曾理會,沿著歸苑的中軸一直往裡麵走。
車夫壓低聲音:“這宅子可是凶得很啊,傳言杜夫人才搬進來幾天就著急忙慌地回了杜府,這才脫手賣給您。九昱姑娘,您一個人住就不怕……”
九昱忽然回頭,大黃立馬會意。
大黃扭了扭腰肢,轉身對車夫笑道:“今兒個辛苦你了,把行李都搬進來,就早點回去歇著吧,我們家姑娘也累了。”
車夫連連打嘴,賠笑道:“是小的說錯話了,姑娘莫怪莫怪。不過,姑娘剛買下這院子,正需要人手,不知小的……”主子出手這般闊綽,若能在這歸苑謀個職,定比趕車掙得多。
“不需要。”大黃答得乾脆。
車夫訕訕地拱了拱手,同下人一道將行李都搬進來:“那姑娘,黃管家,小的就不打擾了。”正欲離去,他忽又回身:“對了姑娘,杜夫人交代了,歸苑裡還有一箱東西,命小的今晚趕車來搬。到時候還得麻煩開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