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似乎也無法吹散後山那令人窒息的對峙所帶來的寒意。
李尋渡離開那片埋葬著虛假情義與殘酷真相的墳塚後,並未直接返回雲居閣那尚且溫暖的燈火。
她的腳步,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又仿佛被沉重的過往拖拽,無聲地轉向了另一座山上更深、更僻靜的一處所在——漆木山和李相夷曾經居住的、那座承載了太多純粹歲月的小院。
縱使漆木山早已仙逝,李相夷也已“死”去十年,這處院子依舊被芩婆打理得乾淨整潔。
籬笆圍著小巧的院落,幾間房舍靜默矗立,院中的石桌石凳纖塵不染,角落裡的兵器架雖然空空如也,卻仿佛仍殘留著少年練武時的汗水和呼喝聲。
李尋渡推開虛掩的院門,吱呀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她緩步走入,月光如水銀瀉地,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清冷的銀輝。她走到院中的小涼亭下,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冰涼的亭柱。
這裡…她太熟悉了。
李尋渡的視線落在前方的老樹下,似乎穿過時間看到了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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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正好,透過新綠的樹葉灑下斑駁的光點。
意氣風發的少年李相夷,正纏著他的師父漆木山:“師父師父!您上次答應我的神兵呢?在哪兒呢?”
漆木山捋著胡子,笑罵:“臭小子,急什麼!”他轉身從一個古樸的木盒中,珍而重之地捧出一柄長劍。劍身尚未出鞘,已能感受到一股內蘊的靈光與鋒銳之氣。“此劍乃天外隕鐵所鑄,經地火淬煉,名師雕琢,靈性天成。相夷,你天賦卓絕,心性…嗯,雖跳脫了些,但俠骨天生。此劍,今日便贈予你。望你持此劍,行正道,不負江湖!”
少年李相夷的眼睛瞬間亮如星辰,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接過劍。
當他的手握住劍柄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契合感與喜悅的嗡鳴同時從劍身和少年心底升起!仿佛失散多年的靈魂終於找到了歸宿。
“多謝師父!”少年朗聲大笑,迫不及待地拔劍出鞘。
刹那間,清越的龍吟響徹小院,劍光如秋水橫空,映亮了少年飛揚的眉眼。少師劍在他手中輕盈舞動,如同他手臂的延伸,人劍初逢,便已心意相通。
“揮少年之師而出,誓取敵首而回。好劍!好劍!以後就叫你少師吧!”少年愛不釋手,對著陽光反複端詳劍身流暢的紋路,眼中滿是純粹的喜愛與珍視。
他轉頭,對著虛空意氣風發地笑道:“少師!以後,你就是我李相夷的劍了!我們一起,名揚天下,蕩儘天下不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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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純粹的喜悅,那毫無保留的信任與珍視。
那“一起名揚天下”的誓言……
此刻回想起來,卻如同最鋒利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心上,帶來遲滯而綿長的劇痛。
李尋渡緩緩在冰涼的石凳上坐下,麵具遮掩了她所有的表情,隻有挺直的脊背透著一股孤絕的倔強。
她靜靜地坐著,目光掃過院中熟悉的每一處角落。
他曾在這裡揮汗如雨地練劍,那時,她是他最親密的夥伴。
他曾在這裡被師父責罰麵壁,她靜靜地陪在一旁。
而如今,物是人非。
少年成了心死的李蓮花,珍愛的少師成了他口中“不需要提醒過去”的累贅,甚至…被他用刎頸劍,冰冷地指向自己。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心灰意冷席卷了李尋渡。
她緩緩閉上眼,握緊手中的少師劍,試圖壓下心頭翻湧的酸澀和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被徹底拋棄的絕望。
與此同時,雲居閣內。
李蓮花失魂落魄地踏進院門,腳步虛浮。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惶恐和希冀,目光急切地在院中搜尋——燈火下,隻有芩婆坐在廊下,臉色沉凝。
那個他此刻最想見、又最害怕見到、最需要道歉的身影,並不在這裡。
心,猛地沉了下去,空落落的恐慌感瞬間攫住了他。
“回來了?”芩婆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股壓抑的怒氣,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李蓮花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最終隻低低地應了一聲:“師娘…”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眼神依舊不由自主地飄向李尋渡房間的方向,那裡漆黑一片。
芩婆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眼神亂瞟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