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那句“對不起……是我…把你…弄丟了……”如同無形的絲線,驟然勒緊了李尋渡的心臟。
她僵硬地,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動著身體,每一個關節都像是生了鏽。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最終,那影子凝固在李蓮花身前一步之遙的地方。
麵具後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李蓮花蒼白虛弱的臉上,最終對上他的目光。
靜默無聲,卻勝過千言萬語。
就在這死寂的凝視中,李尋渡的思緒如萬丈驚濤裂岸而來!
十年積壓的孤寂、被遺落的茫然、尋而不得的焦灼、重逢後小心翼翼的試探、被刎頸所指的刺痛……所有情緒混雜著被認出那一刻隱秘的狂喜,化作滔天巨浪,將她這塊孤礁徹底淹沒!
巨浪一遍遍啃噬雕琢,濺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無數破碎的記憶殘片和尖銳的情感冰淩,在她靈魂深處激起碎玉飛雪般的轟鳴與刺痛。
“……為什麼道歉?”
她的聲音從麵具下傳出,竟帶著一種奇異的、被砂石磨礪過的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被強行擠出喉嚨,裹挾著壓抑的暗流。
她需要一個解釋,一個理由,一個能讓她理解這遲來十年的愧疚的答案。
月光落在李蓮花臉上,清晰地映照出那雙桃花眼中的情緒。
沒有閃爍其詞的辯解,沒有推卸責任的狡黠,更沒有試圖蒙混過關的廉價討好。
那裡麵是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沉澱著沉重如山的自責,甚至帶著一種被這自責反複切割後的、清晰的痛感。那是一種徹底的、毫無保留的自我審視。
“因為……”他開口,聲音依舊低弱,卻字字清晰,敲打在李尋渡的心上,“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東海一戰,我敗了,敗得徹底,連最重要的夥伴都遺落在了那片冰冷的海裡。這十年……是我的錯。讓你獨自在不知名的角落……受苦了。”
他的聲音帶著苦澀,卻又坦然地直視著李尋渡麵具後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金屬,直視她內心深處的傷痕。
這坦蕩的、沉重的、飽含痛楚的話,像一道精準的驚雷,劈開了李尋渡所有積蓄著的、帶著防禦姿態的怒意與困惑。
一直支撐著她質問、疏離、甚至冰冷的骨架,瞬間被抽走了!
那精心構築的、如同沙堡般的防禦,無聲地、轟然坍塌下去。
一股猝不及防的酸澀猛地衝上鼻腔,視線驟然模糊,眼前李蓮花蒼白的麵容和庭院清冷的月光瞬間氤氳成一片晃動的水光。
不是悲傷,也非感動。
那是一種更為複雜洶湧的東西——是一種遲來的欣喜、終於被重新“看見”的心酸!
她的委屈,她的孤寂,她作為一把被遺棄的劍所承受的一切,在這一刻,被他以如此清醒、沉重、甚至痛苦的方式,率先承認了,理解了!
李蓮花不再回避,不再遮掩,而是以如此坦然的姿態,跨越了那道橫亙了十年的、名為“遺棄”的深深溝壑,主動站到了她的麵前,承擔起那份沉重的過去。
這份衝擊,遠勝於任何憤怒的指責或激動的相認。
李尋渡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著劍鞘的手指骨節因為用力而徹底失去了血色,仿佛那是她僅存的支撐點。
她猛地彆開臉,麵具冰冷地貼著她的臉頰,試圖壓下那股洶湧的潮意和喉嚨裡的哽咽。
院中再次陷入一種沉重而粘稠的寂靜。
李蓮花看著她緊繃的側影,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眼底深處翻湧著更深的痛色。
他緩慢地、有些吃力地撐起身,動作依舊虛弱。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觸她,而是輕輕拉了一下她僵硬的手腕,力道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阿渡,我們坐下聊一聊……好嗎?”他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