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跳動,將李蓮花的影子在牆上晃得輕輕搖曳。
他看著李尋渡怔忡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淺淺的漣漪,又很快歸於平靜。
“那時總覺得,天下事非黑即白,該斬的便斬,該平的便平。”
李蓮花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兩人各倒了杯涼茶,水汽氤氳中,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悠遠。
“可後來才知道,這世間的事,纏纏繞繞,哪有那麼多分明的棱角。”
李尋渡回過神,指尖輕輕碰了碰微涼的杯壁。
她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他沒有怪她,甚至在為她那點沒表現出來的顧慮開解。
“她們……”
李尋渡想說那些姑娘的處境有多難,想說她們的反抗有多迫不得已,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李蓮花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有自己要做的選擇。她們選了這條路,便總得自己走下去。”
他頓了頓,看向李尋渡,目光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幫她們遮掩,是你的選擇;若真到了需要有人伸手拉一把的時候,我也不會袖手旁觀,這是我的選擇。”
李尋渡抬眸望他,青衫磊落,眉眼間是曆經世事的淡然,可那淡然之下,似乎仍藏著當年的影子。
那柄少師劍雖已蒙塵,可斬儘不平的初心,或許從未真正熄滅。
她心裡那塊因愧疚和不安而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連帶著方才在殿中刻意親近時的尷尬與悸動,也淡了許多。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踏在青石板上,細碎卻清晰。
李蓮花與李尋渡同時收了聲,交換了一個眼神。
“叩叩叩——”
敲門聲適時響起,伴隨著一個怯生生的女聲:“施施姑娘,李公子,奴婢來送安神香。”
李尋渡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襟上並不存在的褶皺,邁步走向門口。
她拉開門,接過侍女手中那隻小巧的銅爐,爐中香丸正燃著,散出一縷清幽的香氣。
“多謝。”她淡淡頷首,關上門,將銅爐放在門邊的案幾上。
轉身時,卻見李蓮花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目光裡帶著幾分揶揄的笑意,看得她莫名有些發慌。
“你看我做什麼?”她蹙眉問道。
李蓮花忽然低低笑出聲,聲音裡裹著幾分暖意:“師師。”
這兩個字落在耳中,李尋渡先是一愣,隨即臉頰微微發燙。
方才侍女分明喊的是她在女宅用的化名“施施”,想必是這名字,被他聽去了。
今日一整天陪在他身邊,他始終沒喚過她的名字,她原以為是他怕記錯,或是不願在人前露怯,卻沒想,竟是壓根不知道她這層偽裝的身份。
“你才知道?”
她挑眉看他,語氣裡帶了點奇怪。
李蓮花笑意更深,沒回答她的問題,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施?是少師劍的‘師’?”
李尋渡聽他提起少師,忍不住彎了彎唇,故意板起臉輕睨他一眼:“是施粥的‘施’。”
她頓了頓,還是簡單解釋道:“我冒充的姑娘原是江南蘇家的小姐,名叫蘇施。”
李蓮花點點頭,等她說完,忽然向前傾了傾身,聲音放得更柔:“還是‘師師’好聽些。”
他眼尾微揚,帶著幾分狡黠:“不過,阿渡才是最好聽的。那可是我們少師,自己取的名字。”
“李蓮花!”
李尋渡被他這刻意的調侃說得耳尖發燙,瞪了他一眼,轉身氣鼓鼓地走到窗邊,背對著他,故意不去看他那副得逞的模樣。
窗外夜風拂過,帶來石榴花的甜香,混著案幾上安神香的清冽,纏纏繞繞地漫在空氣中。
她雖背對著他,卻能感覺到身後那道溫和的目光,像春日裡的暖陽,不灼人,卻讓人心裡泛起絲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