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的光芒在趙鳳年指腹下亮起，隨即發出一聲輕微的電子音。
“滴——身份確認。”
厚重得如同銀行金庫大門的合金門，內部傳來一陣細密的機括轉動聲，隨即無聲地向一側滑開，一股冰冷、乾燥、混雜著臭氧味道的空氣，從門縫裡噴薄而出，讓門外溫吞的秋夜空氣都為之一凜。
門內，是一個與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裡沒有窗戶，隻有一排排頂天立地的黑色機櫃，如同沉默的鋼鐵哨兵，整齊列隊。無數條顏色各異的線纜，像複雜的神經網絡，在機櫃之間、在地板之下、在天花板之上交錯延伸，最終彙入機櫃中那些閃爍著綠色、藍色、紅色光點的設備裡。
整個空間，被一種低沉而持續的嗡鳴聲所籠罩，那是無數風扇在為服務器散熱時發出的合奏，單調，卻充滿了科技的力量感。
這裡，就是江城市公安係統真正的“心臟”——數據中心。
趙鳳年側過身，臉上又恢複了那副滴水不漏的溫和笑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鄭主任，各位，裡麵請。注意腳下，線路比較多。”
他的姿態，像一個熱情地向客人展示自己珍藏品的主人，仿佛之前在門口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無傷大雅的誤會。
鄭毅沒有說話，隻是推了推眼鏡，率先走了進去。他的皮鞋踩在防靜電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嗒嗒”聲，在這片嗡鳴的背景音中，顯得格外清晰。
林淵和石磊緊隨其後，孫明哲則猶豫了半秒，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跟了進去。他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個巨大的、正在運轉的機器內部，那些閃爍的指示燈，像無數雙監視的眼睛，讓他渾身不自在。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技術人員早已等候在裡麵。他看到趙鳳年進來，立刻快步上前，但眼神卻控製不住地往鄭毅和林淵身上瞟，顯得局促不安。
【姓名：葛東】
【職位：市公安局信息技術處工程師】
【清廉值：45中度腐敗）】
【官氣：濁氣纏身，灰氣為主】
林淵的目光在他頭頂那行字上一掃而過，心中了然。這是趙鳳年安插在這裡的自己人。
“趙局。”葛東低聲打了個招呼。
“小葛，”趙鳳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親切，姿態卻擺得十足，“這位是省紀委的鄭主任，這兩位是市紀委的孫書記和林書記。領導們要查一份重要的曆史數據，你全力配合。”
“是，是，鄭主任好，孫書記好，林書記好。”葛東連忙點頭哈腰，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額角卻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鄭毅懶得理會這些客套，他直奔主題，聲音冷硬：“五年前，‘張某故意傷害案’的審訊原始視聽資料，數字備份。”
“啊，是，是這個案子。”葛東擦了擦汗，快步走到一個主操作台前，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起來。
巨大的顯示器牆上，數據流如同瀑布般飛速滾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由0和1所構成的光幕上。
孫明哲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著屏幕，手心裡全是汗。他感覺，自己下半輩子的命運，就在這幾秒鐘的檢索裡了。
石磊的呼吸也變得粗重，他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趙鳳年背著手，站在一旁，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沉穩的笑容，但那雙藏在笑容背後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葛東操作的手指，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鷙。
幾分鐘過去了，葛東敲擊鍵盤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的汗，也越來越多，順著臉頰往下淌。
“怎麼回事？”趙鳳年“恰到好處”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悅，像是在責備下屬的辦事效率。
葛東停下了手，轉過身，臉上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聲音都帶著顫音：“趙……趙局，各位領導……這……這個……”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鄭毅的臉色沉了下來，向前走了一步，那股無形的壓迫感，讓葛東的雙腿都開始發軟。
“說。”鄭毅隻說了一個字。
“是這樣的，領導！”葛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挺直了腰板，語速飛快地解釋起來，“五年前，我們用的還是老一代的歸檔係統，數據結構比較混亂，沒有統一的標簽和索引。剛才我試了用案件編號、當事人姓名、辦案民警這些常規關鍵詞去檢索，但……但是係統返回的結果太多了，光是符合時間段的視頻文件，就有上百萬個，總數據量超過了300t！”
他指著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數據列表，一臉的無辜與為難。
“這些文件，大部分都是日常的監控錄像、執法記錄儀影像，隻有極少數是審訊錄像。而且當時的命名規則也不規範，很多文件都是一長串無意義的亂碼。要想從這上百萬個文件裡，準確地找到五年前的那一份……這……這無異於大海撈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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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求助似的看向趙鳳年。
趙鳳年立刻心領神會，接過了話頭，臉上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對著鄭毅和林淵攤了攤手。
“鄭主任，林書記，您看，這就是我們基層工作的實際困難。不是我們不配合，實在是技術條件有限啊。”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這可怎麼辦？要不，我讓小葛帶著幾個技術員，今晚不睡了，一個一個文件去篩查？隻是……隻是這工作量，恐怕沒個十天半個月，根本完不成啊。”
好一招“金蟬脫殼”！好一招“以退為進”！
孫明哲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被這番話打得粉碎。他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
完了。
對方的招數，一環扣一環，根本不給你任何喘息的機會。他嘴上說得比誰都好聽，句句都是“配合”，句句都是“想辦法”，可實際上，卻把你引向了一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死胡同。
十天半個月？彆說十天半個月，林淵的軍令狀，連十個小時都剩不下了！
石磊的眼神，徹底黯淡了下去。他看著那如同星海般浩瀚的數據列表，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臟。
鄭毅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他雖然不懂技術，但也聽得出來，對方這是在用一個無法反駁的“技術難題”，來公然地拖延、阻撓。他的怒火，已經在胸中積蓄到了頂點，但對方的姿態做得太完美，讓他一拳打出去，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無處著力。
整個數據中心，再次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服務器的嗡鳴聲，像是在無情地嘲笑著眾人的束手無策。
趙鳳年的嘴角，藏在眾人視線的死角裡，微微向上翹起。
他看著林淵，眼神裡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年輕人，你很聰明，能想到數據備份這一層。可惜，你終究不懂，在絕對的權力和壁壘麵前，任何小聰明，都隻是徒勞的掙紮。
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穩操勝券的時候，那個一直沉默著的年輕人，卻又一次，開口了。
“原來是這樣。”林淵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半分沮喪，反而像是真的在為對方著想，“那確實不能讓技術同誌們這麼辛苦。”
他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孫明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趙鳳年心中冷笑，準備欣賞對方繳械投降的窘態。
可林淵的下一句話，卻讓所有人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既然用常規方法找不到，”林淵向前走了兩步，站到了主操作台前，目光平靜地看著那個手足無措的技術員葛東，“那我們，就換個不常規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