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的話,像一滴水落入滾沸的油鍋,整個江城市紀委一樓大廳,瞬間炸開了鍋。
不是喧嘩,而是一種死寂的爆炸。
空氣被抽乾,聲音被吞噬,時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所有人的動作、表情,都在這一刻定格。
孫明哲那張擠出來的笑臉,僵在嘴角,肌肉抽搐,像是被寒風吹裂的劣質麵具。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忘了收回,也忘了放下,就那麼尷尬地懸著,像一棵在風中搖擺的枯枝。
石磊那張寫滿悲壯的臉,瞬間被震驚所取代。他設想過林淵會據理力爭,會巧妙周旋,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林淵會選擇用這種最直接、最剛硬,也最決絕的方式,正麵撞向鄭毅這堵鐵牆。
鄭毅身後那幾名身形筆挺的西裝男子,臉上的冷峻在瞬間化為錯愕,繼而轉為一種被冒犯的慍怒。他們下意識地向前踏了半步,那股凝練的肅殺之氣,如同實質的冰牆,向林淵碾壓過去。
大廳裡的其他人,無論是紀委的乾部,還是前來辦事的群眾,都下意識地向後退去,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場對話,而是一個即將引爆的炸藥桶,他們生怕被炸得粉身碎骨。
唯有兩個人沒有動。
林淵,站在原地,身姿筆挺,臉上甚至還帶著那抹無可挑剔的、公事公辦的微笑。他仿佛沒有感受到那股足以讓普通人窒息的壓力,又或者,那股壓力在他麵前,如同清風拂過山崗。
另一個人,是鄭毅。
這位省城來的“閻王”,在聽到林淵那句話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沒有憤怒,沒有嗬斥,隻是那雙藏在黑框眼鏡後麵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那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從林淵的臉上移開,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掃過他手裡的那份公函,掃過他平靜的眼睛,掃過他身後臉色慘白的孫明哲,最後,又重新落回林淵的臉上。
他在審視。
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在審視一個突然闖入自己陷阱,卻非但不驚慌,反而好整以暇地開始研究陷阱構造的獵物。
半晌,鄭毅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卻讓整個大廳的溫度又降了幾分。
“年輕人,”他看著林淵,緩緩說道,“你在教我,怎麼按規矩辦事?”
這句話,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分量。它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孫明哲的心上。孫明哲一個哆嗦,差點癱倒在地,他幾乎是本能地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鄭……鄭主任,您彆誤會,小林他不是這個意思,他……”
“孫書記。”
林淵輕輕開口,打斷了孫明哲那蒼白無力的辯解。
他向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孫明哲和鄭毅之間,將那股山崩海嘯般的壓力,獨自一人,承攬了下來。
“鄭主任,我當然不敢教您怎麼辦事。”林淵的語氣依舊恭敬,但腰杆卻挺得更直了,“我隻是在履行我作為江城市紀委副書記的職責,確保我們市紀委的每一項工作,都嚴格地,在程序的軌道上運行。”
他迎著鄭毅那幾乎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不閃不避。
“您代表省聯合調查組,前來督辦石磊同誌的‘涉嫌刑訊逼供案’,這是合規的,我們全力配合。”
“而我,代表江城市紀委,正在調查‘石磊同誌被誣告陷害案’,這也是合規的,我們必須查明真相。”
“既然兩項調查都合規,那麼在管轄權沒有被上級機關明確裁定之前,我們雙方,在程序上,擁有平等的調查權。您要我們交出核心當事人,於法無據。我們若是交了,那就是對我們自己正在進行的調查不負責,是失職。”
林淵的語速不快,條理卻清晰得可怕。他沒有談感情,沒有講道理,他隻談規則,隻談程序。他將自己,將整個江城市紀委,都牢牢地釘在了“規則”這塊最堅固的盾牌後麵。
鄭毅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的林淵,看著這個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心中第一次泛起了一絲波瀾。
他辦案多年,見過太多的人。有卑躬屈膝的,有色厲內荏的,有痛哭流涕的,也有頑抗到底的。但他從未見過像林淵這樣的。
平靜,理智,甚至帶著一種令人費解的從容。
他不像是在對抗,更像是在進行一場嚴謹的學術辯論。他手中的武器,不是權勢,不是背景,而是鄭毅自己最熟悉,也最引以為傲的東西——規則。
用規則來對抗規則的執行者。
這小子,有點意思。
鄭毅的目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林淵身後的石磊。那個一臉悲壯的漢子,此刻正用一種混雜著擔憂、感激和決絕的眼神看著林淵,那是一種可以將性命托付出去的眼神。
他又看了一眼已經快要虛脫的孫明哲。那個在省裡開會時永遠是一副和氣模樣,以“會和稀泥”著稱的孫書記,此刻正躲在自己下屬的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喘。
一個懦弱的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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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