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黑色的轎車像一支出弦的利箭,撕開沉沉的夜幕。
江城市的璀璨霓虹被遠遠地拋在身後,最終縮成地平線上的一抹暖色光暈,而前方,是無邊無際的、純粹的黑暗。
林淵握著方向盤的手很穩,穩得像焊在上麵一樣。他沒有開音響,車內隻有輪胎摩擦路麵單調的沙沙聲,以及他自己平穩得有些可怕的呼吸。
怒火燒到極致,剩下的不是咆哮,而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的腦海裡,母親在電話裡壓抑的哭聲,與童年時清風河清脆的流水聲,交織成一首荒誕而悲涼的交響曲。他甚至不用開啟【天眼係統】,就能“看”到,那條生他養他的母親河,正在被一股濃黑的濁氣活活扼死。
三個小時後,車子駛下高速,進入了青陽縣地界。
越是靠近老家所在的清風鎮,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異味就越發明顯。那是一種混雜著化學藥劑的刺鼻、有機物腐爛的腥臭,以及泥土發黴的土腥味的複合型氣味,像一隻無形的手,粗暴地鑽進你的鼻腔,盤踞不去。
淩晨四點,林淵的車停在了村口的老槐樹下。他沒有回家驚動父母,而是徑直走向了村後的河堤。
還隔著上百米,那股惡臭便撲麵而來,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
當林淵真正站上河堤,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饒是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心臟還是像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
死了。
整條河,都死了。
月光下,河麵不再是記憶中那粼粼的波光,而是一片粘稠的、泛著油光的漆黑。沒有魚躍,沒有蛙鳴,甚至連夏夜裡最常見的蟲鳴都消失了。河麵上漂浮著大片大片翻著白肚的死魚,有些已經腐爛,在黑色的水麵上形成一圈圈詭異的油花。
這裡不是河流,是一道正在流淌著毒液、通往地獄的巨大傷疤。
林淵緩緩蹲下身,用【天眼係統】看向河水。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混合型工業毒素,濁氣值3500!長期接觸將對生物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一股股濃鬱到近乎實質的黑灰色濁氣,從河底翻湧而上,仿佛有無數冤魂在水下哀嚎。
他站起身,沿著河堤,沉默地走著。天色微亮時,他看到了自己的家。院子裡的燈亮著,父親林建國正蹲在院門口,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母親夏蘭則在屋裡,不時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看到林淵突然出現,林建國愣住了,手裡的煙杆都掉在了地上。
“淵兒?你怎麼……你怎麼回來了?”
“爸。”林淵叫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他走進院子,看到母親正端著一杯水,臉色憔悴,眼圈發紅。
“媽,我回來了。”
夏蘭看到兒子,眼淚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淵兒,你可算回來了!你快看那河,那河……”
“我看到了。”林淵扶住母親的肩膀,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您放心,這事我管。”
很快,村長和幾個沾親帶故的鄰裡鄉親聽聞林淵回來,都聚集到了他家院子裡。一張張被生活和憂愁刻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無助和期盼。
“淵兒啊,你現在是市裡的大乾部,你可得為我們做主啊!”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大爺,激動地說道,一邊說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
“是啊,林淵,你看我家那小子,才七歲,身上長的這疹子,去鎮上衛生院看了好幾次,抹了藥膏也不管用,天天夜裡癢得直哭!”一個婦女拉過自己的孩子,擼起他的袖子,那手臂上成片的紅疹,看得人觸目驚心。
村長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得皺巴巴的紙,遞給林淵:“這是我們上次去縣裡告狀,環保局的人給我們的。你看看,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林淵接過那張複印件,上麵是青陽縣環境監測站出具的《關於宏業化工廠排汙口水質的檢測報告》。最後的結論欄裡,用加粗的宋體字赫然寫著:“經檢測,該企業所排廢水各項指標均在國家規定標準範圍內,水質合格。”
合格?
林淵看著這份報告,再看看窗外那條黑如墨汁的河流,看著鄉親們一張張愁苦的臉,他忽然笑了。
笑聲很輕,甚至帶著幾分自嘲,卻讓滿屋子的人,都感到了一股沒來由的寒意。
好一個“水質合格”!這哪裡是報告,這分明是一紙殺人不見血的判決書!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啟了【天眼係統】,遠程鎖定了這份報告的簽發人。
【姓名:馬德才。】
【職位:青陽縣環保局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