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出那兩封信,像是將兩顆深水炸彈投入了平靜的湖麵。林淵沒有留在原地等待那驚天的水花,而是立刻轉身,融入了省城闌珊的夜色。
他開著車,連夜返回江城。
高速公路上,城市的流光溢彩被遠遠拋在身後,前方是無儘的、被車燈切開的黑暗。後備箱裡那個白色的冷藏箱已經空了,卻仿佛比來時更加沉重,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不是神,無法預知炸彈何時引爆,會以何種方式引爆。
省環保廳和省紀委,是兩個龐大而精密的國家機器。一封來自下級市局級乾部的實名舉報信,會經過怎樣的流程?登記、分揀、初審、上報……任何一個環節,都可能因為某個人的疏忽、偏見,甚至是一杯忘了喝的茶,而被耽擱,被遺忘在堆積如山的文件裡。
他賭的,是那份報告的衝擊力。
他賭的,是國科檢測中心那塊金字招牌的分量。
他更賭的,是廟堂之上,總還有那麼一些人,心中的天平沒有完全傾斜。
車子駛入江城市區時,天已破曉。林淵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將車開到了市檔案局的地下車庫。他換上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對著後視鏡整理了一下領帶,鏡中的男人麵色平靜,隻有眼底深處藏著一絲風暴過後的疲憊。
當他走進辦公室時,正巧碰到端著保溫杯來打水的陳伯。
“局長,您回來啦?不是說要多陪陪家裡人嗎?”陳伯看到林淵,渾濁的眼睛裡透出真切的關切。
“家裡事處理完了,單位事多,待不住。”林淵笑了笑,語氣溫和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哎,您就是責任心太強了。”陳伯絮叨著,“對了局長,前兩天您批的那個給檔案修複室換除濕機和無影燈的款子,財務科說流程有點問題,要您再簽個字。那幫人,就是看我們檔案局以前好欺負,現在還想拿捏一下。”
“我知道了,讓財務科長把文件送我辦公室來。”林淵點點頭,走進了那間曾經屬於楊坤,如今屬於他的局長辦公室。
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開始處理堆積的文件。簽字,批閱,圈劃。他的表現無懈可擊,仿佛他真的隻是一個關心單位除濕機和無影燈的好領導。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全部心神,都係在那部放在手邊的私人手機上。
它像一個沉默的定時器,安靜地等待著宣判時刻的到來。
……
與此同時,數百公裡外的省城。
省環境保護廳,水環境管理處。
處長高建民正戴著老花鏡,審閱著一份關於下遊水庫生態治理的報告。他眉頭緊鎖,筆尖在紙上劃了又劃,嘴裡還念念有詞:“胡鬨!光知道種水草,不從源頭截汙,這不就是往漏水的池子裡灌水嗎?本末倒置!”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高處,信訪辦那邊轉過來一封加急件,說是……實名舉報,而且指名道姓要您親啟。”一個年輕的科員把一個牛皮紙信封放在了他桌上,表情有些古怪。
“實名舉報?”高建民頭也沒抬,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又是哪個廠子排汙被罰了不服氣,找人寫信告我們執法不公吧?這種事見得還少嗎?按流程走。”
“不是,高處,”年輕科員壓低了聲音,“舉報人,是江城市檔案局的副局長,叫林淵。舉報的,是青陽縣一家化工廠,而且……裡麵好像還提到了江城市的陳副市長。”
“嗯?”高建民的筆尖一頓,終於抬起了頭。
一個市直單位的局級乾部,實名舉報自己轄區內的企業,還牽扯到一位副市長?這就有意思了。這不像是普通的信訪,倒像是……政治鬥爭的信號彈。
他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接過了那個厚實的信封。
信封沒有糊死,隻是用夾子夾著。他抽出裡麵的文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林淵那封措辭冷靜克製的舉報信。
“江城市檔案局副局長,林淵……”高建民默念著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他首先看到的是舉報人的身份,心裡的第一反應是警惕。檔案局的乾部,舉報化工廠汙染,這裡麵會不會有什麼彆的文章?
但當他的目光掃到信件的附件列表時,瞳孔驟然一縮。
【附件一:國科環境檢測中心華夏科學院直屬)權威檢測報告】
國科中心?
高建民心裡“咯噔”一下。這可不是什麼野雞檢測機構,這是國內環境檢測領域的泰山北鬥。它的報告,在任何法庭上都是可以直接采信的頂級證據。
他立刻跳過了信件的其他內容,直接翻到了那份裝訂整齊的報告。
翻開第一頁,看到那熟悉的藍色徽標,他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他直接翻到結論摘要,目光如掃描儀般迅速掃過。
【六價鉻……超標1054倍。】
【總汞……超標820倍。】
【斑馬魚……十五秒內完全死亡。】
高建民拿著報告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輕微顫抖。他從事環保工作三十年,處理過大大小小數百起汙染事故,見過觸目驚心的場麵,但從未見過如此駭人聽聞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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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超標,這是投毒!
這哪裡是辦工廠,這分明是在製造一片無人區!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一把推開桌上的其他文件,將報告平攤在桌麵上,一頁一頁地仔細看了下去。
當他看到土壤樣本中重金屬嚴重富集,以及“二次食物鏈汙染”的結論時,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