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加密手機在林淵的手中,仿佛有千斤之重。
電話那頭,是整個江北省官場金字塔尖的人物。那蒼老而沉穩的聲音,僅僅是通過電波傳遞,就帶著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是林淵同誌嗎?”
“我是。”林淵的喉嚨有些發乾,但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沒有一絲顫抖。
“我是王宗南。”
對方沒有多餘的客套,直接自報家門。
林淵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握著手機,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戒備森嚴的院落,腦中飛速運轉。他知道,這通電話,既是他的護身符,也是一場決定他未來命運的終極麵試。
“王書記,您好。”
“不必拘謹。”王宗南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的材料,我看了。視頻,我也看了。吳敬同的口述錄音,我也聽了。我想聽你親口說一遍,你一個市檔案局的小科員,為什麼要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做這些事?”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向林淵的內心。他問的不是“怎麼做的”,而是“為什麼做”。
林淵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整理著思緒。他知道,任何豪言壯語或者表忠心的說辭,在王宗南這種人物麵前,都隻會顯得虛偽可笑。
“王書記,我隻是想讓我家鄉的那條河,變回我小時候的樣子。”
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我小時候,清風河是清的,水裡有魚有蝦。現在,它是黑的,散發著毒氣,兩岸的鄉親得了怪病,告狀無門。我進了體製,學了規矩,可我發現,有些規矩,是用來保護壞人的。我沒辦法,隻能用我自己的法子,去討一個公道。”
他沒有提什麼家國大義,也沒有說什麼崇高理想。他說的,隻是最樸素,也最真實的情感。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林淵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就在這沉默的幾秒鐘裡,被決定了。
許久,王宗南才再次開口,聲音裡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好一個‘討個公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晚這一下,捅了多大的馬蜂窩?”
“知道。”林淵坦然道,“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不捅,這個馬蜂窩會變成一個巨大的墳場,埋掉更多的人。”
王宗南忽然笑了一聲,那笑聲有些複雜,像是讚許,又像是感慨:“你這個年輕人,膽子比天還大。你就不怕,陳光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聲無息嗎?”
“怕。”林淵老實回答,“但比起怕死,我更怕自己變成一個看見罪惡,卻扭過頭去的人。那樣,我還不如死了。”
這番話,讓電話那頭的王宗南再次沉默。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當王宗南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已經帶上了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林淵同誌,從現在起,你的安全由省紀委直接負責。我已經成立了聯合調查組,由我親自帶隊,明天一早就會進駐江城。”
林淵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調查組會以你提供的線索為切入點,徹查宏業化工汙染案及其背後的保護傘。在此期間,你需要作為專案組的‘特彆顧問’,全力協助我們工作。你記住,你不再是孤軍奮戰。”
“是!保證完成任務!”林淵的回答鏗鏘有力。
“嗯。”王宗南沉吟了一下,最後用一種半開玩笑半是警告的語氣說,“還有,年輕人,以後做事,動靜小一點。你這一下,差點把江城的天給捅了個窟窿,我這邊補起來也很費勁。”
說完,電話便掛斷了。
林淵握著手機,站在窗前,久久沒有動彈。窗外的夜色依舊深沉,但在他眼中,似乎已經透出了一絲黎明的光亮。
房門被輕輕敲響,秦嵐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走了進來。她顯然在門外聽了很久,此刻看林淵的眼神,像是看一個怪物。
“你……你真的把天給捅破了。”她把牛奶遞給林淵,語氣裡滿是震撼。
林淵接過牛奶,杯壁的溫度讓他冰冷的手指恢複了一絲知覺。他苦笑著搖搖頭:“我隻是遞了一把梯子,是王書記自己,決定要上天看看風景。”
秦嵐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家夥,明明做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卻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你現在安全了。”秦嵐說,“吳敬同的情況也穩定下來了,專家說他大腦沒有受到不可逆的損傷,但需要很長時間的康複。隻要他能開口,陳光就完了。”
林淵點了點頭,喝了一口熱牛奶,一股暖意從胃裡升起,驅散了身體裡最後的寒意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