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室內的空氣,粘稠得像凝固的血。
國字臉警官那句追問,如同一柄無形的錐子,精準地刺向林淵所有防禦的唯一縫隙。聲音不響,卻在林淵的耳中掀起一陣轟鳴。
為什麼專案組負責人,在團隊最緊張的時刻,一個人跑到幾十公裡外的客運站?
這是一個無法用“巧合”和“見義勇為”來解釋的邏輯黑洞。
林淵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已經從審視,變成了帶著一絲冰冷解剖意味的探究。他知道,自己隻要流露出半分心虛,對方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徹底鎖定為嫌疑人。
他的右手還在隱隱作痛,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寒意順著皮膚一點點往骨頭裡鑽。但他沒有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多眨一下。
在對方強大的壓迫感下,林淵反而笑了。
那不是嘲諷的笑,也不是緊張的笑,而是一種帶著極度疲憊和幾分自嘲的苦笑。
“警官同誌,”林淵抬起頭,迎著對方的目光,聲音沙啞卻異常平穩,“你問得很好。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麼問。”
他沒有急於辯解,而是先承認了對方問題的合理性,這讓國字臉警官眼中銳利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一瞬。
“因為它不是巧合。”林淵繼續說道,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有力,“這是一個計劃。”
“計劃?”警官的眉毛揚了起來。
“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林淵靠在椅背上,讓自己顯得更放鬆一些,但他的大腦,正在以燃燒生命的速度瘋狂運轉,“我們專案組在青陽縣的調查,已經觸動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我們很清楚,對方一定會反撲,目標就是我們手裡的證據。”
“所以,我們兵分兩路。老劉,也就是劉建軍同誌,他的任務,就是在招待所裡把動靜鬨得越大越好。清點證物,緊急開會,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們專案組的核心力量和所有關鍵證據,都集中在那個小小的招待所裡。那是擺在明麵上的‘陽謀’,是靶子,是吸引火力的誘餌。”
國字臉警官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眼神裡的懷疑並未減少,但探究的意味卻越來越濃。
林淵端起那杯已經不怎麼熱的水,喝了一口,潤了潤乾澀的喉嚨。
“而我,負責執行計劃的另一部分,‘陰謀’。”他將“陰謀”兩個字咬得很輕,帶著一絲無奈,“我帶著一份最關鍵證據的備份,一份足以一錘定音的數字備份,必須在今晚,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送出青陽縣。客運站,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也是最危險的狩獵場。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坐車,而是為了看一看,到底有哪條蛇,會跟過來。”
這番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警官的心裡激起了滔天巨浪。
一個年輕人,一個副處級的乾部,竟然用自己當誘餌,在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玩一場如此凶險的遊戲?
“那你所謂的‘見義勇為’……”警官的聲音變得有些乾澀。
“那是個意外,一個差點要了我命的意外。”林淵的臉上露出一絲後怕,這絲後怕,真實得不帶任何表演成分,“我沒想到,跟上來的那條蛇,是如此專業和凶狠的過江龍。我必須製造一場誰也控製不了的混亂,才能擺脫他的鎖定。砸響警報器,是我在那種情況下,唯一能做的選擇。我賭他不敢在警察和公眾的視野裡動手。”
整套說辭,天衣無縫。
它完美地解釋了林淵為何會出現在客運站,解釋了劉建軍為何會在招待所大張旗鼓,甚至解釋了他為何會做出“砸警報器抓小偷”這種看似荒誕的行為。
它將一個驚慌失措的“逃犯”,瞬間重塑成一個有勇有謀、孤身犯險的英雄。
國字臉警官沉默了。
他盯著林淵,似乎想從他的瞳孔深處,分辨出這番話的真偽。可林淵的眼神,坦然,疲憊,卻又像一潭深水,看不到底。
“你說的證據備份,在你身上?”許久,警官才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不在。”林淵搖了搖頭,“我賭的就是對方以為在我身上。真正的備份,在另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至於是什麼,恕我不能說,這是紀律。”
“好一個兵分兩路,好一個引蛇出洞。”警官的嘴角扯出一個說不清是佩服還是譏諷的弧度,“林局長,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是,故事終究是故事。”
就在這時,詢問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名年輕警察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慌和一絲敬畏。
“郭隊!市裡,市委辦公廳的電話,直接打到我們局長辦公室了!問我們是不是請了省專案組的林淵同誌回來‘協助調查’,讓我們務必確保林同誌的‘絕對安全’!”
“市委辦公廳?”郭隊聞言,臉色驟變。
這個電話的份量太重了。它不僅證實了林淵的身份,更表明,江城市的高層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這不再是青陽縣公安局能關起門來處理的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