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石磊那輛黑色的帕薩特,以一個驚險的角度甩回高速主路,消失在夜色中的同一時刻。
江城市公安局長辦公室,燈火通明。
趙鳳年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被霓虹燈勾勒出輪廓的城市。他的手裡,沒有端著茶杯,也沒有夾著雪茄,隻是背著手,靜靜地站著,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像。
辦公室裡一塵不染,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榮譽證書和獎杯,“全國優秀人民警察”、“十大法治人物”、“警界之光”……每一份榮譽,都像是他身上的一層鎧甲,堅不可摧,光芒萬丈。
桌上,那盆他精心侍弄的君子蘭,葉片肥厚,油光鋥亮,充滿了勃勃生機。
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那麼有條不紊,一如他過去二十年的人生。
突然,放在辦公桌最不起眼的角落裡,一部樣式老舊的諾基亞手機,發出了極其輕微的震動。
“嗡……”
那聲音很輕,輕得幾乎會被空調的送風聲所掩蓋。
趙鳳年的身子沒有動,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他依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仿佛那震動與他無關。
直到手機的震動,在預設的第五聲後,戛然而止。
他這才緩緩地轉過身。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招牌式的、溫和中帶著威嚴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他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那部可以當成古董的手機。
沒有密碼,屏幕亮起,隻有一條未讀短信。
發信人是一個不存在的亂碼號碼,短信的內容更簡單,隻有六個字:
【老曹,開口了。】
趙鳳年看著這六個字,瞳孔沒有收縮,呼吸沒有急促,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絲毫改變。
他隻是靜靜地看了幾秒鐘。
然後,他伸出手指,按下了刪除鍵。短信消失,通話記錄清空,手機屏幕暗了下去,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做完這一切,他將手機放回原處,轉身,重新走回落地窗前。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這座城市。
但這一次,他的眼神,變了。
如果說剛才,他的目光是主宰者俯瞰自己的領地,那麼現在,他的目光,就是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孤狼,在審視自己的叢林。
老曹,開口了。
這五個字,在他腦中,沒有激起憤怒,沒有掀起恐慌,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從曹坤被帶進紀委的那一刻起,他就預料到了這一天。
他了解曹坤,就像了解自己的左右手。那是個有勇無謀、色厲內荏的莽夫,忠誠,但愚蠢。他可以為自己擋子彈,但絕對扛不住紀委那些誅心的手段。
他之所以還能頑抗幾天,不過是心裡還存著最後一絲幻想——幻想他這個“大哥”,會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把他從泥潭裡撈出來。
而林淵,那個年輕人,顯然是掐滅了他這最後一絲幻想。
趙鳳年甚至能猜到林淵用了什麼手段。無非是家人,是兒子。那是曹坤唯一的軟肋,一戳就破。
他早就為曹坤的“開口”做好了預案。切割,徹底的切割。將曹坤塑造成一個貪婪腐敗、咎由自取的獨立個體,甚至主動“提供”一些無關痛癢的線索,來表現自己大義滅親的姿態。
他自信,以自己的經營和布局,隻要沒有致命的、一擊必殺的物證,單憑曹坤的口供,林淵那小子,絕對扳不倒自己。
物證……
趙鳳年的目光,微微一凝。
一個被他刻意忽略了很久的念頭,如同深海中蟄伏的巨獸,緩緩浮上了水麵。
曹坤……那個蠢貨,會不會……給自己留了後路?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被他立刻否定了。不可能。曹坤對他,是近乎崇拜的愚忠,他沒有那個腦子,更沒有那個膽子。
可是……萬一呢?
人心隔肚皮。跟了自己二十年,再蠢的狗,也該學會藏一根骨頭了。
趙鳳年的後背,第一次,滲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冷汗。
他不能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