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規劃委陳乾部的男人，並沒有坐下，隻是背著手，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簡陋的門麵房和後院，眼神裡帶著一種審視和挑剔。
林燁將營業執照、掛靠證明等文件遞過去，臉上保持著恭敬和困惑：“陳同誌，您看，手續都是齊全的，街道和工商都備了案的。”
陳乾部接過文件，隨意翻看了幾眼，手指點在經營地址那一欄：“手續是手續，但你這地方，以前是民宅吧？現在改成商業用途，土地性質變更了嗎？有我們規劃委的批準文件嗎？”
林燁心裡一沉。八十年代初，對於這種臨街民宅改商用的情況，管理確實比較模糊，很多都是默認許可，很少有專門去辦土地性質變更的。對方這是明顯在摳字眼、找茬了。
“陳同誌，這個…我們當時租的時候，房東和街道都說沒問題，很多小店都是這麼開的。”林燁解釋道，語氣依舊客氣。
“彆人是彆人，你是你！”陳乾部板著臉，語氣強硬，“現在特區建設要規範管理，一切都要按規矩來！你這屬於違規改變土地用途，要麼限期整改，恢複原狀，要麼…就停業接受進一步調查！”
停業？林燁眼神微冷。這貿易部剛有點起色，一旦停業，剛建立的信譽就全毀了，而且會引來更多猜疑和麻煩。對方來者不善。
“陳同誌，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林燁試探著問，同時悄悄將一包未開封的“大前門”香煙塞了過去，“我們小本經營，剛起步，不容易。”
陳乾部瞥了一眼香煙，沒有接，反而冷笑一聲：“少來這一套！我們是依法辦事！給你三天時間，要麼拿出規劃批準文件，要麼關門！”
說完，他不再理會林燁，轉身就走，留下一個倨傲的背影。
林燁站在門口，看著那人消失在街角，臉色平靜，但眼神深處已是寒冰一片。這不是簡單的例行檢查，這是有針對性的打壓。是誰在背後指使？李有才那邊的人？還是他最近的活動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
他關上門，回到後院小屋，點了一支煙，冷靜分析。硬頂肯定不行，對方打著政策的旗號，程序上占理。必須找能壓住對方的人。
趙衛國！他是供銷社副主任，在本地有一定人脈，而且貿易部是掛靠在他們下麵的，他不能不管。
事不宜遲，林燁立刻動身前往供銷社。這一次，他直接闖進了趙衛國的辦公室，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和憤懣。
“趙主任！出事了！”
趙衛國正在看文件，見他火急火燎地進來，皺了皺眉：“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林燁把規劃委陳乾部來調查、要求停業的事情快速說了一遍，重點強調了對方摳土地性質字眼、態度強硬。
“趙主任，這貿易部可是您幫忙牽線掛靠的，現在剛有點起色，要是就這麼被停了，不僅我前期投入打水漂，對供銷社的名聲也有影響啊！”林燁語氣帶著委屈和不平。
趙衛國聽完，臉色沉了下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沒立刻說話。他眯著眼，似乎在權衡什麼。
林燁緊緊盯著他的表情。他想看看，趙衛國到底會是什麼反應。是儘力斡旋，還是撇清關係？這能反映出趙衛國對他的真實態度和在這件事上的能力。
過了一會兒，趙衛國才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規劃委…老陳？陳永革？我知道這個人，有點…認死理。”
他頓了頓，看向林燁：“小林啊，我跟你說過，做事要穩當。你是不是最近…太招搖了？得罪什麼人了？”
這話帶著試探。林燁心中一凜，連忙叫屈：“趙主任，我冤枉啊！我一直謹記您的教誨，老老實實跑點小業務，連大門都沒敢亂出，怎麼可能得罪人？我看，就是有人看咱們貿易部不順眼，或者…是衝著我這外地人的身份來的！”
他巧妙地把矛盾引向了“排外”和“針對供銷社”，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趙衛國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最後歎了口氣：“行了，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正常營業，該乾嘛乾嘛。我去找他們領導問問情況。記住，這幾天低調點，彆再惹出什麼幺蛾子！”
“哎！謝謝趙主任！太感謝您了！”林燁臉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心裡卻鬆了口氣。趙衛國願意出麵，這事就有轉圜的餘地。而且，從他最後那句叮囑來看，他並不希望貿易部現在就垮掉。
離開供銷社，林燁沒有完全放心。趙衛國雖然答應出麵，但結果如何還是未知數。他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彆人身上。
回到貿易部，他讓阿強暗中打聽一下那個陳永革的底細，看看他背後有沒有人指使。同時，他自己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趙衛國擺不平，貿易部真的被停，他該如何利用這個空檔期，繼續推進土地方麵的計劃？甚至，能不能借此機會，反將一軍，接觸到規劃委更核心的人？
接下來的兩天，貿易部表麵平靜，但暗流湧動。林燁照常接待零星客戶，處理小訂單，但心思全在等待趙衛國那邊的消息上。阿強那邊反饋，陳永革是規劃委的一個科長，平時不算太張揚，這次突然發難，確實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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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下午，趙衛國終於來了電話，讓林燁去供銷社一趟。
林燁趕到時，趙衛國辦公室裡有客人，正是那個陳永革！不過，此刻的陳永革，臉上沒有了那天的倨傲，反而帶著一絲尷尬和討好。
“趙主任，林經理，誤會，都是誤會！”陳永革主動起身，滿臉堆笑，“我回去仔細查了查政策，像林經理這種掛靠性質的便民服務點，在一定規模內，是有靈活處理空間的！之前是我工作不夠細致，給您和林經理添麻煩了！”
趙衛國坐在辦公桌後，麵無表情地喝著茶，淡淡道：“老陳啊，工作認真是好事，但也要結合實際，支持特區建設嘛。小林他們也不容易。”
“是是是！趙主任說得對！”陳永革連連點頭，又對林燁說，“林經理，手續沒問題了，你們正常經營就好！以後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到規劃委找我！”
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林燁心中冷笑，麵上卻熱情地和他握手：“謝謝陳科長理解和支持！以後還請多關照！”
送走陳永革，辦公室裡隻剩下林燁和趙衛國。
趙衛國放下茶杯，看著林燁：“解決了。以後做事，眼睛放亮一點。”
“我明白，這次多虧趙主任您了！”林燁真誠道謝，同時試探著問，“趙主任，這次…是不是有什麼人……”
趙衛國擺擺手，打斷了他：“有些事，心裡有數就行，不用點破。做好你自己的事。”
這話等於默認了背後有人搗鬼，但趙衛國不想深究，或者說，他用自己的方式壓了下去。
林燁不再多問，再次道謝後離開。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心情複雜。危機暫時解除，趙衛國展現了他的能量和對自己的維護至少表麵上是）。但這也意味著，自己已經更深地綁在了趙衛國的船上，而且，暗處的敵人並沒有消失。
經過這次風波，“燁磊貿易部”算是在深圳初步紮下了根，但也迎來了第一場真正的考驗。林燁知道，未來的路，絕不會平坦。他必須更快地積累實力，更快地摸清土地的門路，才能在這片充滿機遇與風險的熱土上，真正站穩腳跟。
而趙衛國在這件事中展現出的能量和模糊態度，也讓林燁對“龍影小組”的往事和鐵箱的秘密，產生了更強烈的探究欲。這個看似普通的供銷社副主任，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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