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帳簾的縫隙，在顧慎為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靜靜躺著，聽著營地裡漸漸蘇醒的聲音——炊兵搬運陶甕的碰撞聲、遠處馬匹的響鼻、還有黑夫在隔壁草鋪上翻身的窸窣聲。
這是他們來到邊境的第四日。
帳簾被掀開，仲野端著熱氣騰騰的粟粥走進來。今日的粥比往日稀薄許多，碗底能清晰地數出寥寥幾粒米。
“糧官說存糧不多了。”仲野將粥碗放在草席上，“今日獵隊要往更深的林子裡去。”
黑夫揉著眼睛坐起來，皮甲半搭在肩上：“更深？那不是快到狄人的地界了？”
“軍令如此。”仲野開始檢查他的長戈，戈尖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顧慎為默默係好玄鳥旗。旗麵這幾日沾染的汙漬層層疊疊，最外層是昨日獵殺山雞時濺上的新鮮血跡，內裡則是前幾日留下的暗褐色汙痕。
山路上的積雪開始融化，踩上去又濕又滑。黑夫今日格外沉默，不再像前幾日那樣雀躍地尋找獸跡。當一隻野兔從灌木中竄出時，他甚至沒有立即舉弩。
“怎麼了？”仲野問。
黑夫盯著野兔消失的方向：“我在想...狄人地界的野獸，會不會也帶著殺氣？”
顧慎為握緊旗杆。玄鳥旗今日格外沉重，旗杆上那道細微的裂痕在掌心留下清晰的觸感。
午時，他們在一條結冰的溪流旁歇腳。黑夫從懷裡掏出那方繡帕，帕角的鴛鴦已經被摩挲得有些起毛。
“翠微說過，等冬天過去，她家院裡的桃樹就會開花。”少年輕聲說，“她說要采第一批桃花，做成香囊給我...”
仲野往火堆裡添了根枯枝：“等這次回去，正好趕上桃花期。”
顧慎為望著冰層下潺潺的流水。另一個世界的春天，該是另一番模樣。
下午的狩獵出奇地順利。他們獵到兩隻肥碩的野兔，還發現了一窩冬眠的刺蝟。黑夫的心情明顯好轉，甚至開始哼起不成調的小曲。
就在太陽開始西斜時，顧慎為的旗杆突然劇烈震動。玄鳥旗無風自動，旗麵上的玄鳥圖騰仿佛要破旗而出。
“戒備！”仲野的長戈瞬間架起。
林間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幾個身影從樹後閃出，卻不是狄人——是另一支秦軍獵隊，帶隊的是個滿臉疤痕的老兵。
“是蒙稷軍侯麾下？”老兵打量著他門的裝束，“這一帶不太平，儘快回營。”
黑夫鬆了口氣，放下弩機：“我們還以為是...”
話音未落，老兵的瞳孔突然收縮。他猛地推開黑夫，一支黑曜石箭鏃擦著少年的耳際飛過，深深釘進樹乾！
“狄人埋伏！”老兵的吼聲撕裂了林間的寧靜。
顧慎為的玄鳥旗已然展開，旗麵在夕陽下翻卷如雲。更多的箭矢從密林深處射來，他揮舞旗杆格擋，旗杆上的裂痕發出細微的呻吟。
“結圓陣！”老兵厲聲喝道。
兩支獵隊背靠背組成防禦陣型。黑夫的弩箭終於離弦，射中了一個從樹後衝出的狄人。少年臉色蒼白，但裝填第二支箭的手穩了許多。
戰鬥結束得很快。留下三具狄人屍體後，襲擊者如鬼魅般消失在密林中。
老兵檢查著狄人屍體：“是探路的先鋒。大隊人馬應該不遠了。”
回營的路上，黑夫一直沉默。直到看見營地的燈火，他才輕聲問：“他們...是不是一直在盯著我們？”
仲野沒有回答。顧慎為肩頭的玄鳥旗在晚風中沉重地垂著，旗角新染的血跡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今夜營地的戒備明顯森嚴了許多。巡邏的隊伍增加了一倍，柵欄外新設了拒馬。
黑夫在草鋪上翻來覆去，終於忍不住開口：“明天...還會出去狩獵嗎？”
仲野在黑暗中歎了口氣：“睡吧。”
顧慎為輕輕撫過旗杆上的裂痕。這道傷痕比昨日又深了些許，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明日，將是第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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