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時，顧慎為聽見黑夫在草鋪上輾轉反側。少年時而摸索那方繡帕，時而對著帳頂歎氣。
"睡不著？"仲野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
黑夫翻了個身，草席窸窣作響："我在想...今天那支箭要是偏得再遠些..."
"你當每個人第一次都能射中？"仲野的聲音裡帶著笑意，"記得我第一次使戈，差點把伍長的發髻削下來。"
顧慎為靜靜聽著，帳外巡夜的腳步聲與遠處狼嚎交織。他想起另一個世界的夜晚，也是這樣聽著陌生世界的聲響入睡。
晨光初露時，黑夫眼底帶著青黑，但係皮甲的動作利落了許多。他仔細檢查每支弩箭的尾羽，又給弩機上了一遍油。
"今日往北穀。"仲野將乾糧分給二人，"聽說那裡野兔肥美。"
北穀的晨霧比西山更濃。黑夫這次不再冒進，學著仲野的樣子伏在岩石後觀察。當兔群出現在視野時，他搭箭的手依然微顫，但呼吸平穩了許多。
"想著開心的事。"仲野低聲提醒。
黑夫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弩箭已離弦。箭矢擦著野兔後腿釘入土中，受驚的兔群四散奔逃。
"差一點！"少年懊惱地捶地，卻又立即裝填第二支箭，"下次我定能..."
話音未落，顧慎為的旗杆突然掃過他們頭頂。玄鳥旗卷著疾風展開，將一支飛來的骨箭掃落在地！
"狄人！"仲野的長戈瞬間架起。
濃霧中傳來幾聲怪笑，幾個披著獸皮的身影若隱若現。黑夫慌忙舉弩，手指卻僵在扳機上。
"放箭！"仲野厲喝。
弩箭歪斜著射向樹叢，換來更響亮的嗤笑。顧慎為將旗杆往地上一頓，玄鳥旗獵獵作響，竟逼得霧中身影後退半步。
"走！"他拉起還在發愣的黑夫。
三人退到溪穀時，黑夫還在發抖："他們...他們一直在暗處看著我們？"
仲野檢查著戈尖的磨損："北穀向來是狄人活動的地界。"
"那軍侯為何還派我們來？"
顧慎為望著溪水對岸的迷霧，忽然明白這兩日的狩獵從來不是為了充饑。玄鳥旗在他手中沉沉壓著，旗麵上的血跡又深了幾分。
返營時黑夫格外安靜。經過傷兵營時，他忽然停下腳步——昨日還與他們說笑的弩手，此刻正抱著空蕩的袖管發呆。
"他的手..."黑夫聲音發乾。
"被狄人的毒箭所傷。"軍醫搖頭，"保不住。"
夜晚篝火旁，黑夫一遍遍擦拭著弩機。當巡營的腳步聲遠去時，他忽然輕聲問："若是...若是我們遇上狄人大隊..."
仲野往火堆裡添了根柴："結陣，死戰。"
"可是..."
"沒有可是。"仲野抬頭看他，"想想你在等的人。"
顧慎為望著跳動的火焰，忽然開口："若實在害怕，就想著要守護的東西。"
黑夫捏緊那方繡帕，許久才點頭："我明白了。"
夜深時，顧慎為聽見少年在睡夢中喃喃："翠微...等我..."
帳外，玄鳥旗在夜風中輕輕拂動。明日，又將是一場狩獵。隻是不知獵人與獵物的界限，還能分明幾時。
當月光掠過旗杆時，顧慎為看見旗角新染的血跡正在發暗。那顏色像極了西山暮色，又像極了某個少女繡壞的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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