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那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裡。
全公社幾千口人的收成要緊?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扛得住?
錢衛國的臉,黑得能擰出水來。
他死死地盯著王昊,這個靠山屯遠近聞名的懶漢,此刻在他眼裡,變得高深莫測。
他是一個相信科學、相信唯物主義的老革命,可眼前這詭異的天象,和王昊那篤定的判斷,讓他心裡第一次沒了底。
抓?
要是這冰雹沒下來,他抓了王昊,那是撥亂反正,清除歪風邪氣。
可萬一……萬一這冰雹真下來了呢?
他錢衛國,將成為整個紅旗公社的罪人!
“主任!主任!你看那天!”生產隊長趙大炮的聲音都變調了,指著西邊天空,哆哆嗦嗦地喊,“那烏雲……過來了!真過來了!”
不用他說,所有人都看見了。
那片濃黑的烏雲,像一頭出閘的遠古巨獸,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速度,翻滾著,咆哮著,朝著屯子頭頂壓過來。
風停了,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周遭看熱鬨的村民們,臉上的幸災樂禍早就消失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恐懼。
“還愣著乾什麼!”趙大炮第一個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就衝人群吼了起來,“都他娘的彆看了!回家拿家夥!鐮刀!籮筐!能拿啥拿啥!去地裡搶收!快!”
這一聲吼,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求生欲。
“快跑啊!搶糧食去!”
“我的天爺!我家的穀子還沒收完!”
人群瞬間炸開,看熱鬨的村民們哭爹喊娘地朝著自家跑去,整個屯子亂成了一鍋粥。
錢衛國帶來的那四個糾察隊員,也懵了,他們下意識地看向錢衛國,等著他下命令。
錢衛國嘴唇緊緊抿著,片刻之後,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去!都去幫忙搶收!能搶多少是多少!”
命令一下,四個糾察隊員也立刻加入了這場混亂的大遷徙。
院子裡瞬間隻剩下了幾個人。
王昊依舊坐在他的躺椅上,甚至還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這天塌下來的大事,好像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蘇婉、李秀琴和趙小玲三個女人,在最初的驚慌過後,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王昊身上。
見他穩如泰山,她們那顆懸著的心,也莫名其妙地就安定了下來。
“愣著乾嘛?”王昊閉著眼,不耐煩地開口,“去,把院裡那幾隻雞,還有後院曬的乾菜都收回屋裡去。一會兒砸壞了,晚上吃什麼。”
“哎!好!”
蘇婉第一個應聲,拉著李秀琴和趙小玲,三個人手腳麻利地開始忙活起來。
錢衛國站在院子中央,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感覺自己幾十年來建立的世界觀,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外麵是世界末日般的搶收狂潮,而這個小院裡,卻透著一種詭異的從容。
仿佛天塌下來,有那個躺著的男人頂著就夠了。
他邁開步子,走到王昊麵前。
“你……真的確定?”
“不然呢?”王昊睜開一隻眼,瞥了他一下,“我閒得沒事,拿全公社的收成開玩笑?”
錢衛國不說話了。
不到十分鐘。
靠山屯的地裡,上演了一場與天爭命的賽跑。
村民們瘋了一樣地揮舞著鐮刀,將一捆捆沉甸甸的穀穗割下,塞進籮筐,扛著就往村裡的打穀場跑。
就在趙大炮嘶吼著讓最後一個人撤離時。
“啪嗒。”
一粒黃豆大小的冰雹,掉在了他的腦門上,不疼,但冰涼。
趙大炮僵住了。
他緩緩抬起頭。
天上,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
緊接著,那“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密。
黃豆大小,變成了花生大小,然後是雞蛋大小!
“轟隆隆——”
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傾盆而下的,是拳頭大的冰雹!
“跑!快跑啊!”
“我的娘啊!要砸死人了!”
村民們發出驚恐的尖叫,連滾帶爬地躲進了打穀場旁邊臨時搭建的草棚裡。
冰雹砸在地上,砸在屋頂上,發出一陣陣駭人的“劈裡啪啦”的巨響。
沒來得及收走的莊稼,在冰雹的密集攻擊下,成片成片地倒伏下去,地裡很快就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