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主任正用茶蓋撇著水麵上的乏味茶葉，辦公室的木門被“砰”的一聲撞開。
小劉衝了進來，臉上是一種混雜著狂熱和驚恐的潮紅，眼鏡歪在鼻梁上，胸口劇烈地起伏。
“主任！”
錢主任的動作停下，茶蓋懸在半空。
他放下茶缸，看著自己這個一向沉穩的秘書，整個人被一根無形的線提著，繃得緊緊的。
“慌什麼，天塌下來了？”
“主任！奇跡！靠山屯出了奇跡啊！”小劉揮舞著手臂，因為缺氧，他的話語有些支離破碎。
錢主任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奇跡？一個剛畢業的農業大學高材生，滿嘴都是科學和唯物主義，現在卻在他麵前喊著奇跡？
“說人話。”
“西紅柿！主任，是西紅柿！還有黃瓜！冬天！他們種出來了！”小劉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猛地想起了什麼，哆哆嗦嗦地從自己那件乾淨中山裝的內兜裡，掏出一個東西。
一個被他啃了一半，還帶著牙印的西紅柿。
那東西被他當成寶貝一樣，用雙手捧著，舉到了錢主任的麵前。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凝固了。
錢主任沒有說話。
他看著那個西紅柿，紅得那麼不真實，在昏暗的燈光下，果皮上還掛著一層薄薄的水汽。
他伸出手，小劉立刻恭敬地將那半個西紅柿遞了過去。
錢主任沒有立刻吃，他把它拿到鼻子下麵。
一股濃鬱、霸道的果香，混合著植物的清甜，直衝他的腦門。
這味道做不了假。
他當了這麼多年乾部，在縣裡開會時，也吃過招待用的反季節蔬菜，但那些東西味道寡淡，隻有個樣子。
可手裡的這個，不一樣。
他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果肉接觸到舌尖的一瞬間，一股酸甜的汁水猛地爆開。那沙沙的口感，那濃鬱到化不開的滋味，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不是蔬菜。
這是童年記憶裡，在姥姥家後院，被太陽曬得滾燙，摘下來直接啃的那一口。
是記憶裡最奢侈的味道。
這個念頭隻持續了一秒鐘。
下一秒，錢主任的腦子裡，轟然炸響的不再是味道，而是另外兩個字。
政績。
天大的政績！
冰雹毀了莊稼，這是天災，是非戰之罪。
可如果，他能在自己的地盤上，解決整個公社，甚至整個安豐縣的冬季吃菜問題……
這不再是彌補過失。
這是功勞。
是能寫進報告，送到市裡，甚至送到省裡的驚天大功勞！
他猛地抬起頭，一把抓住小劉的胳膊。
“帶路！”
“啊？主任……”
“備車！馬上去靠山屯！”錢主任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反抗的決斷。
深夜。
公社唯一那輛老舊的吉普車，發動機發出嘶吼，車燈劃破黑暗，卷起一路黃塵，瘋了一樣衝向靠山屯的方向。
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音，驚醒了村口大槐樹上打盹的烏鴉。
靠山屯的村民們被這動靜從夢中拽了出來，一個個披著衣服，打開一條門縫，看著那輛橫衝直撞的吉普車停在了村中央。
“出啥事了？”
“咋回事啊，大半夜的，抓人啊？”
趙大炮連褲腰帶都沒係好，提著褲子就從大隊部裡衝了出來，當他看到從車上下來的人是錢主任時，腿肚子都軟了。
“主……主任？您怎麼來了？”
錢主任根本沒理他，他手裡拿著一根大號手電筒，光柱在黑暗中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