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混亂。
她每天依舊準時到王昊家的院子,拿起那把被她視作恥辱又不得不依賴的掃帚,開始機械地清掃。
但她心裡那團改造落後分子的火焰,已經熄滅了。
汗水順著額角流下,滴在乾燥的泥地上,洇開一個小小的深色圓點,很快又消失不見。
身體的疲憊,再也無法麻痹大腦的清醒。她掃的不是地,是心裡那股無處安放的煩躁。
為什麼?
她一遍遍地問自己。
為什麼她堅持的“勞動最光榮”,換來的是村民的疏遠和自己日漸憔悴的麵容?
為什麼王昊那種可恥的“懶惰享樂”,卻能創造出這樣一個富足安逸,甚至……讓人無法抗拒的角落?
她的勞動,成了一種儀式。一種懲罰自己、又麻痹自己的儀式。
村裡的風言風語,像夏天的蒼蠅,嗡嗡地往她耳朵裡鑽。
起初,她去村頭井邊打水時,還能收獲一些同情的問候。可漸漸地,那些婆娘們的交頭接耳,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看見沒,那個城裡來的林知青,又去王昊家了。”
“天天去,比上工還勤快。我看她不是去改造人家的,是想把自己改造進去吧。”
一個胖乎乎的媳婦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人,壓低了嗓門,可那音量,足夠讓幾米外的林晚晴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改造,我看就是看上王昊了!你瞅瞅王昊家那日子,蘇婉她們幾個,養得油光水滑的。這林知青,怕是也想去分一碗肉湯喝。”
“可人家王昊已經有三個了,她去乾啥?當老四啊?”
“嘖嘖,城裡來的知識青年,心氣就是高,連搶男人都搶最厲害的那個。”
刻薄的哄笑聲,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紮進林晚晴的耳朵裡。
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然後又變得慘白。手裡的水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
她不是來搶男人的!她是來傳播進步思想的!她是為了革命事業,奉獻青春!
可這些高尚的詞彙,在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丟下水桶,轉身就朝著王昊家的院子衝去。
她要質問他!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為什麼放任這種肮臟的流言蜚語在村裡傳播!
她怒氣衝衝地推開院門,那兩個民兵似乎也習慣了她的進出,隻是看了她一眼,沒有阻攔。
王昊沒在躺椅上。
院子角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挖出了一個半個屋子大小的池塘,裡麵蓄滿了水,幾尾魚苗在裡麵悠閒地遊動。
王昊正蹲在池塘邊,手裡拿著一把草料,指揮著一旁的趙小玲。
“勻著點撒,彆一次性都扔下去,把魚給撐死了,晚上就沒魚湯喝了。”
趙小玲緊張地點著頭,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草料,一點點地撒進水裡。
林晚晴衝到他麵前,胸口劇烈地起伏。
“王昊!”
王昊頭也沒抬,繼續看著水裡的魚苗。
“乾啥,火急火燎的,投胎啊?”
“你!”林晚晴一口氣堵在胸口,“村裡的流言,你聽到了嗎?”
王昊終於慢悠悠地轉過頭,瞥了她一眼。
“聽到了,說你看上我了,想給我當小媳婦。”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林晚晴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