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院長被那張印滿了血手印的信紙,逼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一個知青,他或許還能用“年輕衝動,不懂事”來壓一壓。
可這一整村的血手印,分量就太重了。
這要是捅上去,就不是醫療事故的問題,而是他激起民憤,破壞生產隊安定團結的大問題!
他想發作,可林晚晴就那麼站著,身板不壯,氣勢卻硬得像塊石頭。
他想繞過去抓人,可王強那幫子被白素心救過的村民,已經自發地圍了上來,一個個瞪著眼,堵得水泄不通。
“反了!反了!你們這是要乾什麼?要造反嗎?”孫院長色厲內荏地吼道。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當口,一陣汽車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緊接著就是一個急刹車的聲音。
一輛比孫院長的吉普車更新、更氣派的軍綠色嘎斯車停在了不遠處。
車門打開,錢主任那微胖的身影從車上跳了下來,身後還跟著他的秘書。
“吵什麼吵!大白天的都聚在這裡不長工分了?!”錢主任的嗓門洪亮,帶著一股官威。
村民們看到錢主任,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孫院長一見是頂頭上司來了,立馬換了副嘴臉,小跑著迎了上去,哭喪著臉告狀:“錢主任!您可算來了!您看看,這靠山屯的刁民,還有這個白素心,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錢主任眉頭一皺,沒理他,徑直走到了場子中央。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晚晴手裡的那張血手印信,又掃了一眼臉色煞白、但依然站得筆直的白素心。
“小林同誌,怎麼回事?”錢主任的口氣很和緩。
他認識林晚晴,王昊那個“高人”親自提過的,有文化的知青。
林晚晴不卑不亢,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有條有理地又說了一遍。
她沒添油加醋,隻講事實,但每一個事實都像一記耳光,扇在孫院長的臉上。
從李大娘的風濕腿,到趙二牛的胳膊,再到王強家孩子那場驚心動魄的開刀手術。
錢主任越聽,臉色越沉。
當林晚晴說完,把那份沉甸甸的“萬民信”遞到他麵前時,錢主任的臉已經黑得能滴出墨水了。
他接過信,看著上麵那一個個鮮紅刺目的手印,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這是民意!
這是政績!
這他娘的是白送上門的政績啊!
一個赤腳醫生,在最艱苦的條件下,救死扶傷,深受人民群眾愛戴!這是多麼好的宣傳典型!
結果,他手下這個蠢貨,竟然想把這個典型給打成牛鬼蛇神?
“孫院長!”錢主任猛地回頭,一聲暴喝,嚇得孫院長一哆嗦。
“你跟我說,什麼是封建迷信?什麼是草菅人命?”錢主任用那封信指著孫院長的鼻子,“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白醫生救了這麼多人,這是事實!這些手印,就是鐵證!”
“你!身為衛生院的院長,不把心思放在怎麼為人民服務上,不想著怎麼發掘和培養咱們自己的醫療人才,反而搞起了官僚主義,嫉妒賢能!你這是什麼思想?什麼作風?”
錢主任的罵聲一句比一句響,一句比一句重。
“我告訴你!白素心同誌,不僅不是牛鬼蛇神,還是我們紅旗公社要大力表彰的先進個人!她這種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學習!”
“至於你!”錢主任指著孫院長,“回去給我寫一份一萬字的深刻檢討!要是思想認識上不去,我看你這個院長,也彆乾了!”
孫院長徹底傻了,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是來抓壞分子的,怎麼轉眼間,自己倒成了要被批鬥的對象?
他帶來的那些糾察隊員,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低著頭,恨不得把臉埋進土裡。
“滾!”錢主任最後一個字吐出來。
孫院長如蒙大赦,帶著他的人,灰溜溜地爬上吉普車,一溜煙地跑了,連車屁股後麵卷起的灰塵,都透著一股倉皇。
危機,就這麼解除了。
村民們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
白素心整個人都還處在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裡,她看著擋在她身前,那個身形單薄卻無比堅定的林晚晴,又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向不遠處那個小院的院門。
她知道,錢主任的出現不是偶然。
那封萬民信,也不是林晚晴一個人能想出來的。
這一切的背後,都源於那個躺在院子裡,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的男人。
他甚至都沒有露麵,就用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化解了這場足以毀掉她一生的災難。
這一刻,她心裡最後一絲屬於知識分子的驕傲和矜持,徹底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