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在縣城唯一的國營飯店門口停下,輪胎與砂石地麵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輕響。
這動靜,像一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池塘。
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動作齊刷刷地慢了下來。
騎著二八大杠的郵遞員,腳下意識地踩了刹車;路邊蹲著抽旱煙的老頭,忘了把煙袋鍋子往鞋底上磕;就連供銷社裡打著算盤的會計,都忍不住從窗口探出了頭。
這年頭,四個輪子的鐵皮疙瘩,比縣長本人還稀罕。
車門打開,小劉一馬當先地跳下來,快步繞到後方,恭敬地拉開車門。
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三個氣質截然不同的女人。
一個穿著淡藍色新衣,皮膚白淨,緊緊抱著一個布包,臉上帶著緊張,卻又強撐著鎮定。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知青服,身板筆直,懷裡抱著書,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看著飯店的招牌,眉頭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還有一個抱著個病懨懨的孩子,麵色蒼白,低著頭,渾身都透著一股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疏離。
這三個女人,無論哪一個,扔在灰撲撲的人群裡,都紮眼得厲害。
更彆說,她們是從一輛吉普車上下來的。
在所有人好奇的打量中,王昊終於慢悠悠地從車裡挪了出來。
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那副沒睡醒的懶散模樣,與這輛代表著權力和身份的吉普車形成了劇烈的反差。
“走吧,乾飯。”
王昊甩下三個字,雙手插兜,第一個朝著國營飯店的大門走去。
飯店裡,一股混雜著油煙、汗水和食物發酵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
牆壁被經年的油煙熏得發黃,像是塗了一層不均勻的蠟。
桌椅板凳的邊角都磨得油光發亮,透著一股陳舊的氣息。
昏暗的燈泡吊在屋頂,光線勉強能照清桌上的飯菜。
十來張桌子,坐了七八成的人。
食客們大多沉默地扒拉著碗裡的高粱米飯,桌上通常隻有一盤黑乎乎的鹹菜,或者一盤炒土豆片。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相似的麻木,隻有在夾起一筷子菜送進嘴裡時,臉上才會閃過一絲短暫的滿足。
整個飯店的氣氛,壓抑,沉悶,又充滿了對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王昊一行人的進入,像是一滴滾油濺進了冷水鍋。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
咀嚼的嘴巴停了,夾菜的筷子懸在半空,整個飯店隻剩下後廚隱約傳來的“刺啦”炒菜聲。
王昊對這些打量的視線毫不在意,徑直走到一張靠窗的空桌旁,用袖子掃了掃凳子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個穿著白圍裙,臉上沒什麼表情的中年女服務員,拿著個本子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用下巴點了點桌子。
“吃點什麼?糧票先拿出來。”
王.昊沒理她,隻是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開始了他的表演。
“紅燒肉,要肥瘦相間的,燉爛糊點兒。”
服務員記賬的筆尖一頓。
飯店裡響起一片極力壓抑的吸口水聲。
“再來個大盤雞,多放點土豆。”
服務員的筆在本子上劃出了一道印子。
鄰桌一個漢子手裡的窩窩頭,“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溜肉段、乾炸裡脊,各來一份。”
服務員的嘴巴,已經合不上了。她手裡的筆杆,都在微微發抖。
“素菜……嗯,就來個白菜豆腐湯吧,解解膩。”
“主食,先上三大碗大米飯。”
王昊每報一個菜名,飯店裡的空氣就凝固一分。
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整個飯店,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表情看著王昊。
這他娘的是來吃飯的?這是要把整個飯店的肉都包圓了嗎?
終於,壓抑不住的議論聲,像是從牆角旮旯裡冒出來的潮氣,開始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