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丟下手裡的掃帚,那根粗糙的木杆砸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
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原本潔白的襯衫上沾滿了灰塵,額角的發絲被汗水粘住,狼狽不堪。
院子確實被掃乾淨了。
可她的腦子,卻比這院子裡的灰塵還要亂上百倍。
她掏出那個寫滿了采訪提綱的筆記本,翻開看著上麵那些密密麻麻的問題。
“您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
“是什麼樣的高尚情操,讓您做出如此無私的決定?”
“在您無數個熬夜攻關的夜晚,她們是如何在背後默默付出的?”
每一個字,此刻都像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臉上。
幼稚。
可笑。
她像個自以為是的傻瓜,準備了一堆讚美詩,卻想去采訪一頭根本不在乎讚美的猛虎。
她合上本子,將它塞回了那個帆布包裡,動作有些粗魯。
然後,她一步一步,走向院子中央。
走向那個從始至終都躺在搖椅上的男人。
她的腳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剛剛破碎的驕傲上。
“王昊……總顧問。”
她開口,聲音乾澀沙啞,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謙卑。
“院子,掃完了。”
王昊“嗯”了一聲,那雙一直閉著的眼睛,終於完全睜開,看向她。
他沒有評價她掃得怎麼樣,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示,隻是用下巴點了點旁邊的一張小板凳。
“坐。想問什麼,問吧。”
那副理所當然的施舍態度,在幾分鐘前,足以讓方菲當場爆炸。
但現在,她卻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慶幸。
她沒有坐,隻是站在那裡,身體繃得筆直。
她放棄了所有準備好的問題,那些華麗的辭藻和精心設計的引導,在眼前這個男人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隻想知道一件事。
一個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幾乎要將她逼瘋的矛盾。
“您……”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那個最核心,也最愚蠢的問題。
“您為什麼要提出那些……管理方法?計件工資,流水線……您不是……最討厭勞動嗎?”
這話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臉頰發燙。
這算什麼問題?一個記者,怎麼能問出如此直白,如此不專業的話?
然而,王昊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意料。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嘲笑,反而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他慢悠悠地從搖椅上坐直了半個身子,接過蘇婉遞來的茶杯,喝了一口。
“小方同誌,你搞錯了一個最基本的邏輯。”
他把茶杯放下,看著方菲,那雙懶散的眼睛裡,第一次透出一種看穿一切的清明。
“我不是討厭勞動。”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討厭我自己去勞動。”
方菲愣住了。
“這兩者有區彆嗎?”她下意識地反問。
“區彆大了。”
王昊重新躺了回去,調整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