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那個“開班授課”的念頭剛冒出來,還沒來得及跟張縣長通氣,比蒼蠅更煩人的事情就發生了。
學習班還沒開,挖牆腳的先來了。
來的這幫乾部裡,不全是真心想學習的,總有那麼幾個自作聰明的,心思活泛。他們看懂了,這個破敗小院裡真正值錢的,不是那個神神叨叨的懶漢,而是那些能把圖紙變成現實的“匠人”。
尤其是秦雪茹。
一個油頭粉麵,頭發梳得像抹了豬油的科長,趁著眾人圍著林晚晴打聽“計件工資”的空檔,偷偷摸摸地湊到了工棚邊上。
他叫馬建國,省城第一機械廠的生產科長,這次是被廠長硬派來的。他本來看不上這窮鄉僻壤,可當他看到那台被拆開的變速箱時,他走不動道了。
那種設計,那種思路,他隻在蘇聯專家遺留的絕密圖紙上見過雛形!
“秦總工,是吧?”馬建國臉上堆滿了自認為最迷人的笑容,壓低了聲音,一股城裡雪花膏混合著頭油的味道就飄了過來。
秦雪茹正拿著卡尺測量一個齒輪的間隙,被這聲音打斷,她不悅地抬起頭。
“有事?”
“秦總工,我是省一機廠的馬建國。”他挺了挺胸膛,報出自己的單位,仿佛這六個字就代表著無上的榮耀。“我看了你們的變速箱,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秦雪茹沒接話,繼續低頭乾活。
馬建國也不尷尬,他湊得更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貼著秦雪茹的耳朵說:“秦總工,你這樣的技術人才,待在這種小地方,太屈才了!簡直是明珠蒙塵!”
他見秦雪茹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以為有戲,趕緊拋出自己的籌碼。
“隻要你點個頭,跟我回省城,我馬上跟廠長申請,給你一個正式的工程師待遇!分房子!解決你全家的城市戶口!這可是一步登天的機會!”
這條件,在1960年,足以讓任何一個農村人瘋掉。
然而,秦雪茹隻是緩緩地放下了手裡的卡尺。
她轉過身,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油膩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是靠山屯農機廠的總工程師。”
她的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楚。
“王總顧問待我不薄。”
馬建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想不通,城市戶口,工程師待遇,竟然比不過一個鄉下泥腿子的“不薄”?
他不死心,覺得這女人肯定是沒見過世麵,不懂得這裡麵的分量。
“秦總工,你可要想清楚!”他急了,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威脅和引誘,“一個泥腿子總顧問能給你什麼前途?吃飽穿暖?我能給你的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跟我走,我保證你前途無量!”
“他能給我的前途,你給不起。”秦雪茹的回答斬釘截鐵。
“我……”馬建國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就在他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隻手,輕輕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啪。”
那力道不重,卻讓馬建國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回過頭。
一張睡眼惺忪,帶著幾分不耐煩的臉,出現在他麵前。
正是王昊。
他剛從屋裡出來,準備去院子角落的茅房解決一下個人問題,正好把這番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同……王總顧問!”馬建國嚇了一跳,臉上的表情瞬間從倨傲變成了諂媚的慌亂。
報紙上那篇文章他可是看了不下十遍,眼前這個懶洋洋的青年,就是那個能讓省報主編都為他發瘋的“民間哲人”!
王昊沒理會他的緊張,反而衝他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同誌,眼光不錯嘛。”
他指了指秦雪茹。
“知道我們秦總工是個人才,是個寶貝。”
馬建國被誇得一愣,不知道王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能乾笑著附和:“是,是,秦總工技術過硬,是棟梁之才。”
王昊的笑容更燦爛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慢悠悠地問,“你知道她這些技術,這些你看不懂的圖紙,都是誰教的嗎?”
馬建國心裡咯噔一下。
王昊伸出手指,懶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正是在下。”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讓馬建國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