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伏爾加轎車在顛簸的土路上卷起一陣黃龍。
車廂裡，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省農科院副院長劉建國，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手裡的那本《論天地元氣與作物生長之內循環辯證關係》被他死死捏著，紙張邊緣都起了皺。
“荒唐！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把那本子猛地砸在座位上，唾沫星子橫飛。
“一個小學文化的懶漢！一個油嘴滑舌的二流子！他居然敢用這種封建糟粕來糊弄我！糊弄我們農科院！”
“陰陽和合？天地元氣？他怎麼不說他是玉皇大帝下凡種地呢！”
劉建國氣得渾身發抖，金絲眼鏡後麵的眼睛裡全是怒火。
“我回去就要寫報告！立刻！馬上！這種浮誇風的典型，必須嚴厲打擊！靠山屯的這個實驗區，必須立刻取締！”
坐在他對麵的蘇雲，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
她梳著兩條整齊的麻花辮，白淨的臉頰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默默聽著劉建國的咆哮。
沒人注意到，在她的帆布包裡，同樣放著一本一模一樣的“論文”，那是她趁亂偷偷留下來的副本。
劉建國罵累了，靠在椅背上呼呼喘氣。
蘇雲這才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那本在她看來荒誕不經的冊子。
開篇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看得她直皺眉頭。
可當她強忍著不適往下看時，手指卻猛地停住了。
一行小字注解著“地龍氣脈”：地龍者，土下之脈絡也，汲取五行精華，供養本株。
這……這不就是植物的根係吸收土壤礦物質和水分的原理嗎？
她心頭一跳，繼續往下翻。
“天罡正氣”：萬物生長，皆賴天罡。葉麵朝陽，納氣而壯。
這……這描述的難道是光合作用？
蘇雲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翻頁的速度越來越快。
“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後麵跟著一段更離奇的解釋，說的是土壤中一種“鐵精”旺盛，就能更好地留住“水華”，從而讓莊稼的“木氣”更足。
這不就是鐵元素可以改善土壤結構，增強保水能力，從而促進植物生長嗎？這已經是土壤微量元素協同作用的範疇了！
當她看到那個讓她麵紅耳赤的“陰陽和合種地大法”時，她徹底呆住了。
上麵寫的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是說“根者，陰也，土下有無數生靈與之共生，互為滋養，方能陰陽調和，本固枝榮”。
土下無數生靈……與之共生……
根菌共生！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蘇雲的腦海中炸響！
這可是目前國際上最前沿的生物學猜想！連一篇成型的論文都沒有！
而這個……這個叫王昊的農民，居然用最樸素、最大白話，甚至帶點迷信色彩的語言，把它清清楚楚地寫了出來！
這哪裡是什麼封建糟粕！
這分明是一份用“土話”和“玄學”進行了極限加密的、超越了這個時代至少五十年的農業科學總綱領！
蘇雲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崩塌。
那個穿著破洞襯衫，滿嘴跑火車，眼神懶散又帶著點壞笑的男人，他到底是誰？
一個懶漢？一個騙子？
不！
他是一個披著懶漢外衣的、深不可測的絕世高人！
她再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荒涼景象，那座名為“靠山屯”的小村莊，在她眼中瞬間變得神秘而又神聖。
專家組的鬨劇，像是投進水裡的一顆石子，隻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王昊依舊四仰八叉地躺在他那張專屬搖椅上，吱吱呀呀，悠閒自在。
院外的喧囂，那些狂喜的呼喊，傳到他這裡，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
他衝著剛剛從車間裡出來的秦雪茹招了招手。
“首席技工，過來。”
秦雪茹臉上一熱，想起之前那個結實的擁抱，腳步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