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模式”像一台加滿了油的拖拉機,轟鳴著在貧瘠的土地上跑出了火箭的速度。
自行車廠的煙囪每天冒著喜慶的黑煙,工人們的臉上掛著油光,連屯子裡的狗都比彆村的肥了一圈。
這份過於紮眼的高調,終於捅破了天。
一紙蓋著鮮紅印章的公文,比冬天的寒風還要快,從省裡直接拍到了紅旗公社,又從公社錢主任那兒,火燒火燎地傳到了靠山屯。
省裡派出了一個聯合審計工作組,即將進駐靠山屯,對“懶人實業”以及靠山屯一切“異常經濟活動”,進行為期半個月的徹查。
帶隊的,是省裡財務係統出了名的“鐵麵包公”,張主任。
消息傳來的那一刻,整個王家小院的氣氛,瞬間從盛夏跌入了寒冬。
“王昊!你瘋了!?”
林晚晴拿著那份文件的抄錄件,手抖得不成樣子,平日裡精明乾練的俏臉上血色儘褪。
“私設信用社!濫發獎金!超額利潤不報!這每一條,都夠咱們喝一壺的!現在省裡的人直接下來了,這是要抓典型,要殺雞儆猴啊!”
她急得在院子裡團團轉,高跟鞋把泥地踩出一個個小坑。
李紅英也從廠裡飛奔回來,她一貫風風火火,此刻卻是一臉凝重。
“總顧問,廠子裡的工人都慌了。這要是被定性成資本主義,咱們廠子是不是要被收歸國有?那工分和獎金……”
她不敢再說下去,那是所有工人拚命的動力,一旦被否定,整個工廠的精氣神就全垮了。
秦雪茹和蘇雲兩個技術宅也從實驗室裡跑了出來,她們雖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一個個小臉煞白。
整個後院,一群平日裡獨當一麵的女人,此刻全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六神無主。
而風暴的中心,王昊,正優哉遊哉地坐在後院新挖的池塘邊。
他戴著個草帽,手裡握著一根自製的魚竿,眼睛盯著水麵上的浮漂,對身後的雞飛狗跳充耳不聞。
“吵什麼吵!”
他不耐煩地回頭吼了一嗓子。
“都把我的魚給嚇跑了!”
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焦急都給吼得一滯。
林晚晴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她衝過去,一把奪過王昊的魚竿。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釣魚!他們是來抓你的!要給你戴高帽子,要拉你去遊街的!”
蘇婉也跑了過來,眼圈紅紅的,拽著王昊的胳膊,聲音裡帶著哭腔。
“昊哥,這可怎麼辦呀?我聽她們說,要抓你去坐牢的!”
看著自家小媳婦快要急哭了的樣子,王昊才懶洋洋地從馬紮上站起來。
他一把將蘇婉拉進懷裡,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
“怕什麼,天塌不下來。”
他輕描淡寫地開口,仿佛在說一件今天晚飯吃什麼的小事。
“他們要查,就讓他們查好了。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環視了一圈麵前這群慌了神的女人,忽然笑了。
“不就是個審計組嗎?又不是鬼子進村,看把你們一個個嚇的。”
他拍了拍蘇婉的後背,又把目光投向了遠處院牆陰影裡,那兩個始終保持著警戒姿態的身影。
冷月和柳眉站在那裡,雖然沒有說話,但緊繃的身體也顯示出她們的緊張。
王昊衝她們咧嘴一笑。
“正好,讓省裡來的同誌們,也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什麼叫‘先進生產力’。”
他這副滿不在乎,甚至還有點期待的德行,讓林晚晴氣得直跺腳,卻又無可奈何。
這個男人,永遠都讓人看不透。
下午,兩輛刷著綠色油漆的解放卡車,卷著一路黃塵,開進了靠山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