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雙線並行
寓所小院的血腥氣尚未散儘，秋陽已斜斜照入，將兩具僵仆屍身的輪廓拉得細長。滅口者的雷霆手段，如冷水澆頭，瞬間澆熄了因皇陵發現而起的些微燥熱，隻餘下刺骨的警醒。
淩雲鶴蹲身，指尖掠過地上死者緊攥的拳縫，拈起一星半點褐色的、異於夜行衣料的纖維，又自另一人靴底刮下些許已乾涸板結的特殊暗紅色泥土。線索微末，聊勝於無。
他起身，目光沉靜地看向麵色鐵青、緊握刀柄的裴遠：“東廠調虎離山，滅口奪命。看來，皇陵之事，觸及了某些人絕不能外泄的隱秘。”
裴遠咬牙，聲音壓抑著怒火與自責：“卑職無能！竟讓彼輩得手！”
“非你之過，敵蓄謀已久，手段狠絕，防不勝防。”淩雲鶴擺手，語氣斬釘截鐵，“然其越是如此，越顯我等方向無誤。彼輩欲掐斷線索，我等便偏要尋根究底。”
他踱步至院中石凳前，指尖輕敲桌麵，腦中飛速梳理：“當前線索有二。其一，‘極樂散’來源。此毒罕見，京師之內，流通渠道必然極少，東廠既欲掩蓋，我等便需暗中查訪藥鋪、黑市，乃至可能與西域有關聯之人。其二，皇陵黑衣人所遺黑布與沙土。彼等訓練有素，行事詭譎，其來曆絕非尋常。需查清那黑布材質、詭異圖案，以及沙土究竟來自何方。”
他抬眼，目光銳利如刀，看向裴遠：“裴校尉，你久在邊軍，熟悉軍旅之事，亦知曉些江湖門道。查探那黑布與沙土來曆之事，交予你，可能辦到？”
裴遠精神一振，抱拳沉聲道：“卑職必儘全力！可先從相熟的舊部、鏢局及漕幫弟兄處打探，軍中斥候所用織物、各地沙土樣本，或能尋到蛛絲馬跡。”
“甚好。”淩雲鶴頷首，“切記，務必隱秘，勿要驚動廠衛耳目。至於‘極樂散’一道，”他略一沉吟，“我自行設法查訪。你我分頭行事，每日暮時於此彙合，交換消息。”
“先生獨自查訪，恐有危險！”裴遠急道，“不若讓卑職派兩名得力弟兄隨行護衛？”
“不必。”淩雲鶴搖頭，“人多反而醒目。我自有分寸。”他從懷中取出那塊皇陵所得的詭異黑布，小心分出半塊，連同那絲纖維與少許紅泥包好，遞給裴遠，“此乃證物，仔細收好。或許對你查探有所助益。”
裴遠鄭重接過，貼身藏好：“先生放心！”
事不宜遲，二人當即行動。裴遠點了兩名精乾緹騎留守小院，處理屍首，並嚴令不得外傳，旋即匆匆出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弄之間。
淩雲鶴亦稍作整理，換了一身更為尋常的青色棉袍，將那份從李府書房取得的、沾染“極樂散”殘灰的絹帕小心收好，踱步出了院門。
他並未直奔藥鋪集中的街市，而是先繞至國子監附近一處茶樓，揀了個臨窗僻靜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清茶，看似悠閒，目光卻緩緩掃過樓下過往行人，尤其是那些身著西域服飾的胡商。
京師繁華，西域胡商並不少見，多聚於西市一帶，經營香料、寶石、毛皮等物。然“極樂散”乃禁藥，絕非公開售賣之物。其流通必走隱秘渠道，或混雜於合法貨物之中偷運，或由特定之人暗中交易。
他靜坐良久，觀察許久，卻未見任何異常。胡商往來，多是尋常交易，並無鬼祟之態。
茶涼了半盞，淩雲鶴放下幾文茶錢，起身離去。他轉而向南城方向行去，那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彙聚，亦是許多見不得光的地下交易潛藏之所。
穿過幾條汙濁狹窄的巷弄，空氣變得渾濁起來，充斥著劣質脂粉、食物餿味與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兩旁多是低矮的棚戶與門窗緊閉的暗窯。幾個地痞模樣的漢子蹲在牆角，目光不善地打量著這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青衫文士。
淩雲鶴麵色不變，步履從容，仿佛對此地熟門熟路。他行至一處看似廢棄的宅院後門，屈指在門板上以一種特定的節奏輕叩數下。
片刻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隻渾濁的眼睛警惕地向外張望。
“尋老鬼，買點‘醒神香’。”淩雲鶴低聲道，同時將一枚邊緣磨得發亮的舊銅錢從門縫塞了進去。
裡麵的人接過銅錢摸索片刻，方才將門打開尺餘。一個乾瘦如柴、縮著脖子的老者探出身來，上下打量著淩雲鶴，嘶聲道：“麵生得很。誰引的路？”
“城南故人，姓蘇。”淩雲鶴吐出一個人名。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卻又搖搖頭：“‘醒神香’近來斷貨了，官家查得緊，上頭不敢放了。您回吧。”
“哦？”淩雲鶴目光微凝，“何種‘醒神香’，竟連老鬼你都弄不到？”
老者似乎不願多言，擺擺手就要關門：“說沒有就沒有了，惹不起的買賣，不做也罷……”
淩雲鶴卻伸手抵住門板，聲音壓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非是尋常‘醒神香’，乃西域來的‘忘憂散’，也一點路子都沒有？”
“忘憂散”三字一出，老者臉色驟變，如同見了鬼一般，猛地就要強行關門，聲音帶著驚懼：“滾！快滾！不知道！什麼都沒聽過！你想死彆拖累老子！”
其反應劇烈異常，與之前黑市西魁如出一轍！
淩雲鶴心知再也問不出什麼，反而會引來麻煩，當即鬆手，轉身便走。身後傳來老者急促的關門落栓聲，以及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雖未得到實質信息，但這強烈的恐懼反應本身，已然說明太多問題。“極樂散”的存在及其背後牽扯的勢力，足以讓這些混跡黑市、膽大包天之徒聞風喪膽。
日頭漸西，淩雲鶴走在返回寓所的路上，眉頭微鎖。藥源一路，看似受阻，實則那無處不在的恐懼，正是一條無形的線索，指引向更黑暗的深處。
而裴遠那邊，不知能否從軍旅江湖的路徑，有所突破。
雙線並進，迷霧重重，每一步都似踏在深淵之畔。然而，淩雲鶴眼底深處的光芒，卻愈發沉靜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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