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塵封拒
翌日,天色陰霾,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淩雲鶴與裴遠一早便直奔戶部檔案庫。黃河賑災涉及錢糧調撥、丁役征發,核心檔案皆存於此。
戶部衙門氣象森嚴,與刑部又是不同。得知淩雲鶴欲調閱四年前黃河賑災的全部卷宗,掌管檔案的主事臉上立刻露出為難之色,搓著手道:“淩大人,非是下官不肯行方便,隻是……隻是黃河賑災案卷浩繁,且年深日久,多有散佚黴爛,整理起來殊為不易。大人可否寬限幾日,容下官命人細細查找?”
淩雲鶴麵色平靜,亮出欽命令牌:“本官奉旨查辦要案,時限緊迫,耽擱不起。今日便需調閱,還請主事行個方便。”
那主事見令牌,臉色微變,腰彎得更低,語氣卻依舊推諉:“大人息怒,非是下官故意拖延。實是……實是此類舊檔調閱,需經侍郎大人乃至尚書大人批允方可……此乃部規,下官不敢擅專啊。”
“哦?”淩雲鶴目光微冷,“卻不知是部規如此,還是有人特意吩咐過,凡欲調閱黃河舊檔者,皆需阻撓?”
主事聞言,汗如雨下,連聲道:“不敢不敢!絕無此事!大人誤會了!隻是……隻是程序如此……下官人微言輕……”
正僵持間,忽聽廊外傳來一聲尖細的冷笑:“咱家當是誰這麼大威風,原是淩推官到了。怎麼,刑部的案子查不清,倒查到我們戶部檔案庫來了?”
隻見東廠提督尚銘,在一群番子的簇擁下,慢悠悠地踱了進來,一雙細眼眯著,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淩雲鶴。
淩雲鶴心知來者不善,拱手道:“原來是尚公公。淩某奉旨查案,線索所至,不得不來調閱舊檔,並非有意叨擾。”
“調閱舊檔?”尚銘鼻腔裡哼出一聲,走到那主事身旁,隨手翻動了一下桌上一本無關緊要的冊子,“淩推官,不是咱家說你。查案嘛,講究個就事論事。如今的案子還沒理清,總翻那些陳年舊賬做什麼?莫非是想替某些人……轉移視線?”
語帶機鋒,暗指淩雲鶴彆有用心。
淩雲鶴不卑不亢:“公公此言差矣。案情撲朔,線索交錯,新舊關聯,豈能割裂視之?唯有理清舊事,方能洞察今案。此乃查案常理。”
“常理?”尚銘皮笑肉不笑,“咱家隻知道,戶部有戶部的規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淩推官雖有欽命,也不好處處以‘如朕親臨’壓人吧?這般興師動眾,翻查舊檔,知道的說是查案,不知道的,還以為朝廷要對多年前的舊事清算什麼,豈不惹得人心惶惶,朝局動蕩?這個責任,淩推官擔待得起嗎?”
一頂“攪亂朝局”的大帽子直接扣了下來。那主事在一旁聽得臉色發白,大氣不敢出。
裴遠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尚公公!我等隻是依法調檔查案,何來攪亂朝局之說?莫非這檔案庫中,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不能讓人看嗎?”
“放肆!”尚銘臉色一沉,厲聲喝道,“哪裡來的武夫,此地豈容你大放厥詞!咱家看你是藐視部堂,乾擾公務!來人!”
身後番子應聲上前,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裴校尉!”淩雲鶴喝止裴遠,目光卻直視尚銘,“尚公公,我等依律辦事,並無他意。既然戶部有規矩,淩某亦不強求。隻是若因檔案調閱受阻,延誤案情,致使真凶逍遙,甚至再有官員遇害,屆時陛下問起,不知這份責任,又該由誰來擔待?”
他語氣平和,卻字字千鈞,將問題反拋了回去。
尚銘眼角抽搐了一下,顯然也被這話拿住。他盯著淩雲鶴看了半晌,忽又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好,好一張利口。既然淩推官執意要看,咱家也不能真攔著你,免得落人口實。不過……”
他話鋒一轉,對那主事道:“既是舊檔,查找不易。你便帶淩推官去丙字庫房自己找吧。何時找到,何時算。隻是庫房重地,無關人等不得入內,淩推官需得獨自進去。至於能找到什麼,看不看得懂,那就看淩推官自己的本事了。”
丙字庫房?獨自查找?這分明是另一種形式的刁難!那丙字庫房乃是存放最不重要、最雜亂舊檔之處,且麵積巨大,積塵寸厚,一人查找,無異於大海撈針!
裴遠怒目而視,淩雲鶴卻抬手止住他,淡淡道:“有勞公公通融。淩某便去丙字庫房一試。”
尚銘冷笑一聲,拂袖而去。那主事如蒙大赦,擦著汗,引著淩雲鶴與裴遠走向衙門最深處。
打開丙字庫房沉重的木門,一股濃烈的黴腐塵埃氣息撲麵而來,令人窒息。放眼望去,但見蛛網密布,箱籠櫃架堆積如山,幾乎看不到儘頭,許多檔案袋都已發黃發脆,顯然多年無人問津。
“淩大人……您……您請自便……”主事說完,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從外麵上鎖。
裴遠焦急道:“先生!這如何查找?分明是尚銘那閹賊的毒計!”
淩雲鶴目光掃過這片文字的墳場,神色卻依舊平靜:“既是計,便有破綻。他越如此,越證明舊檔之中必有鬼祟。裴校尉,你且在外等候。既是規矩,便遵守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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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出手帕掩住口鼻,毅然步入了那片塵封的海洋之中。
昏暗的光線下,隻能依靠高窗外透入的微光視物。淩雲鶴不急不躁,先從門邊的架格開始,依據年份、地域標簽,細細翻找。灰塵不斷落下,沾濕了他的衣袍袖口。
時間一點點流逝,外麵等候的裴遠心急如焚。庫房內寂靜無聲,唯有紙頁翻動的沙沙聲。
忽然,淩雲鶴的動作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裡一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損的木箱上。那箱子上標注的並非“黃河水患”,而是“河南道雜項捐輸”,年份卻正好是成化七年!
他小心地打開箱蓋,裡麵堆放的是一些零散的地方捐輸記錄、糧票存根等雜物。然而,在箱底,他卻摸到了幾本硬皮冊子,抽出一看,封麵上竟赫然寫著《成化七年黃河決口鄭州段工糧藥械收支細錄》!
正是他要找的核心檔案之一!卻被藏匿於此等不相乾的雜項箱中!
淩雲鶴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迅速翻閱起來,冊子上記錄看似工整,然稍加核對,便發現多處數目塗改痕跡,墨色新舊不一。更有甚者,其中關於那批太醫署特撥防疫藥材的接收記錄,整整缺失了五頁!斷口參差不齊,顯是被人倉促撕去!
然而,或許是匆忙所致,在那撕頁的下一張紙頁上,因用力過猛,留下了上一頁些許字跡的印痕,雖模糊,卻依稀可辨——
“……七月廿三,收太醫院撥防疫藥材叁車,計:蒼術、艾葉……及‘蘿蕈’貳佰斤……經手官:張煥、陳明遠……”
蘿蕈!正是“夢蘿花”在中草藥典籍中的彆名!
淩雲鶴目光驟然銳利如刀。
便在此時,庫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幾不可聞的腳步聲,以及鑰匙插入鎖孔的細微聲響!
有人要進來!絕非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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