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汪直的試探
刑部值房的燭火搖曳，將淩雲鶴沉思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很長。宮中眼線傳來的消息像一塊冰冷的巨石壓在他心頭。“燭龍”的清除行動如此迅捷狠辣，不僅印證了其龐大勢力，更表明自己的一舉一動可能已在對方監視之下。
正當他凝神思索下一步該如何潛入禦用監而不打草驚蛇時，門外再次響起裴遠刻意加重的腳步聲，隨即是兩短一長的叩門聲——這是有外人接近的暗號。
淩雲鶴神色一斂，迅速將桌麵上寫有零星線索的紙張拂入袖中，同時拿起一份無關緊要的刑部公文，故作批閱狀。
“大人。”裴遠推門而入，聲音平穩，“西廠汪提督到訪。”
話音未落，一身暗色蟒紋曳撒的汪直已含笑步入值房，他身後並未跟隨大批番子，隻有一名心腹檔頭垂手侍立在門外。與上次私宅會麵的隨意不同，此次他身著官服，直接來到刑部，意味截然不同。
“淩侍郎，深夜叨擾，實在是有些公務上的疑問，想與侍郎參詳一二。”汪直笑容可掬，目光卻銳利地掃過淩雲鶴案頭的公文，以及他尚未完全收斂的凝重神色。
淩雲鶴起身相迎：“汪公公務繁忙，親臨刑部，下官有失遠迎。不知是何要事？”他心中警鈴微作，汪直此時前來，絕非“參詳公務”那麼簡單。
汪直自顧自地在客位坐下，手指輕輕拂過茶幾表麵，似是檢查是否有灰塵，姿態閒適卻帶著無形的壓迫感：“咱家聽聞，淩侍郎近日在調閱陳年舊檔，似乎對十年前黃河水患的舊案頗有興趣？”
消息果然靈通。淩雲鶴麵色不變：“正是。周顯案雖了，但其中牽扯甚廣，下官既掌刑部，自當厘清舊弊，以安聖心。”
“哦？不知侍郎可查到了什麼有趣的……‘舊弊’？”汪直身體微微前傾，語調帶著一絲玩味，“咱家執掌西廠，對這類陳年積弊也頗為關注，尤其是其中或許還有些……未儘之責。”
淩雲鶴心念電轉。汪直這是在試探，試探他知道了多少，更試探他的態度。他斟酌著開口：“舊檔殘缺，難窺全貌。隻是發現當年一些記錄似乎……並不完整，經辦官員也多已離散。”他刻意說得模糊，保留關鍵信息。
“不完整？離散？”汪直輕笑一聲，笑聲在寂靜的值房裡顯得有些突兀，“淩侍郎是聰明人，難道真以為那隻是尋常的檔案損毀和人事變遷？”
他頓了頓，目光如鉤般盯著淩雲鶴：“咱家不妨說得更明白些。侍郎所查之事，水深得很。那背後牽扯的，恐怕不止一個周顯，甚至不止幾個貪墨的官員。咱家在西廠這些年，零零星星也摸到過一些邊角。”
淩雲鶴沉默不語，等待著他的下文。
汪直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般的意味：“據咱家所知，當年黃河款項，最終流入的可不僅僅是周顯的私囊。很大一部分，通過極其隱秘的渠道，流入了與‘皇陵修繕’、‘宮廷采買’相關的項目，而經手這些項目的，多是些與宮內某些貴人關係匪淺的宦官。這些人，行事詭秘，手眼通天，彼此之間似乎還有一個共同的……標識。”
“標識？”淩雲鶴適時地表現出恰到好處的疑問。
汪直的手指在空氣中虛劃了一個圖案，雖未明言，但淩雲鶴立刻意識到那極可能是“燭龍”的紋樣。
“一個見不得光的標識。”汪直收回手指，意味深長地說，“這些人，結成黨羽，盤踞宮中，勢力根深蒂固，甚至可能牽涉天家內眷。他們操縱的，是遠比周顯案更龐大的財富和權力。淩侍郎，你查檔案失蹤，查官員‘病故’，難道就沒想過，是誰有如此能耐，在刑部、在宮中，悄無聲息地抹去這一切？”
值房內空氣仿佛凝固了。燭火劈啪一聲輕響。
淩雲鶴緩緩開口：“汪公所言，駭人聽聞。若果真如此，此等蠹蟲，豈能容其逍遙法外？”
“說得好！”汪直撫掌，眼中精光一閃，“此等國之巨蠹，自然該連根拔起！隻是……”他話鋒一轉，麵露難色，“西廠雖有權柄，但深宮之內，多有不便。許多線索，查到某些衙門、某些貴人門前，便再也進行不下去。反倒是淩侍郎你，如今聖眷正隆，又有刑部職權在手，查辦案件名正言順。”
他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淩雲鶴：“不知淩侍郎，可有膽量，與咱家合作一番？西廠在暗，可提供線索，查探宮中動向；刑部在明，可依律調查，撬開朝堂缺口。你我裡應外合，或可……撕開這鐵幕的一角？”
圖窮匕見。汪直終於拋出了他的真實目的——合作。他看中了淩雲鶴皇帝的信任、刑部的職權以及不畏強權的勢頭，想借這把刀，去劈砍那連西廠都感到棘手的神秘勢力“燭龍”，而無論成敗，他汪直和西廠都能從中獲利。
淩雲鶴心中雪亮。這是一場危險的交易。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會被反噬。但汪直掌握的零星線索，或許正是目前陷入僵局的調查最急需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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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片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反問道：“汪公既然掌握線索，為何不直接奏明聖上？”
汪直嗤笑一聲，帶著幾分嘲諷：“奏明聖上？然後呢？證據何在？僅憑咱家一麵之詞，去指控那些可能牽連宮闈貴人的事？隻怕奏折未到禦前，咱家就先‘失足落井’了。有些事，需得有真憑實據，才能一擊必中。”
他看向淩雲鶴的目光變得深沉：“淩侍郎，你是個想做實事的人。咱家也是。或許目的不儘相同，但眼下，我們的目標似乎一致。如何？可有興趣，聯手掘一掘這‘燭龍’的根基？”
淩雲鶴的目光與汪直在空中交鋒。值房內寂靜無聲，隻有兩人之間無聲的權衡與較量在激烈進行。
最終，淩雲鶴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清晰：“若真有蠹國害民之巨奸，淩某身為刑部侍郎，自當查辦。汪公若有確鑿線索，依律提供，刑部自會受理核查。”
他沒有明確說合作，隻強調“依律”、“受理核查”，劃下了官方程序的底線，但也留下了互通信息的口子。
汪直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容，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個答案。他需要的，本來也不是什麼正式的盟約，隻是一個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個可以推向前台的執刀人。
“好！淩侍郎果然公忠體國！”汪直站起身，“既如此，咱家就不多打擾了。日後若有所得，定會依‘律’送達刑部。”
他拱了拱手，轉身離去，曳撒的下擺在燭光中劃出一道暗沉的弧線。
值房門重新關上，淩雲鶴獨自站在原地，麵色凝重。汪直的試探與合作邀請，如同在暗流洶湧的湖麵投下一塊巨石，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與那隱藏於深宮中的“燭龍”，已不再是隔空暗戰，而是即將正麵交鋒。而身邊，還多了一隻時刻準備伺機而動的獵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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