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深宮的身影
手中那枚暗藏“燭龍”標記的禦用監瓷瓶，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淩雲鶴坐立難安。汪直提供的線索，與此物的發現交織在一起，將所有的箭頭都指向了宮牆之內那片卑微而混亂的角落——浣衣局。
不能再等，也不能再假手他人。浣衣局雖處宮禁邊緣，規矩鬆懈，但畢竟仍是皇城之地，耳目混雜。淩雲鶴決定親自前往，唯有如此，方能隨機應變，並從那個可能驚懼萬分的工匠劉三口中，挖出最關鍵的真相。
一番周密準備後，這日晌午過後，宮內各衙門相對鬆懈之時，淩雲鶴換上了一身低等內侍的青褐色服飾，臉上稍作修飾，掩去幾分銳氣，添了些許風霜勞碌之色。裴遠則安排了兩名絕對精乾且麵孔陌生的錦衣衛，遠遠綴在後麵策應，一旦有變，可在外製造混亂接應。
憑著對宮廷路線和值守規律的熟悉，淩雲鶴低著頭，抄著僻靜小路，避開主要宮道，一路有驚無險地來到了位於皇城西北角的浣衣局。
還未靠近，一股濃烈的皂角混合著潮濕黴爛的氣味便撲麵而來。低矮的房舍連成一片，院子裡掛滿了各色官服、帷幔，如同巨大的萬國旗，在午後的微風中無力飄蕩。無數穿著灰色短褂的宦官和粗布衣衫的宮女在巨大的木盆、砧板間忙碌著，捶打、搓洗、漂滌，水聲、捶衣聲、偶爾的嗬斥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沉悶而壓抑的喧鬨。
這裡與紫禁城的金碧輝煌仿佛是兩個世界，是宮中最底層的所在，充斥著汗水、勞役和被遺忘的氣息。
淩雲鶴壓低頭上的氈帽，模仿著那些勞累宦官微駝的背脊，悄無聲息地混了進去。他目光快速掃視，尋找著可能的目標——一個來自禦用監、年歲較長、可能帶著匠人氣的宦官。
按照汪直提供的模糊信息，劉三應在漿洗房負責處理一些精細織物的初洗。他慢慢靠近那片區域，借著晾曬衣物的遮擋，仔細觀察著每一個埋頭乾活的老宦官。
終於，在一個角落的大盆旁，他看到了一個背影。那人身形乾瘦，頭發花白，動作卻異常沉穩有力，搓洗一件錦袍袖口的動作帶著一種異於常人的專注和熟練，那是長期從事精細手藝留下的印記。
淩雲鶴慢慢靠近，趁四周無人注意，壓低聲音喚了一句：“劉師傅？”
那老宦官的動作猛地一僵，肩膀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反而將頭埋得更低，更加用力地搓洗起來，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淩雲鶴心中已有七分確定。他湊近幾步，聲音更低，卻清晰無比：“禦用監銀作局的孫匠人，托我給您帶句話。”
“劉三”的身體劇烈地一震，終於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寫滿驚懼的臉。他眼神渾濁，卻帶著深深的警惕和恐懼，飛快地掃了淩雲鶴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嘴唇哆嗦著：“你……你認錯人了！這裡沒什麼劉師傅！快走！”
他的反應，恰恰證實了他的身份。
“孫匠人說，十年前那批活計，他心裡一直不踏實。”淩雲鶴不理會他的否認，繼續低語，“那紋樣的眼睛，點的金彩，他可還記得？”
劉三的手猛地停下，浸泡在冷水中的手指變得蒼白。他驚恐地四處張望，聲音發顫：“你……你到底是誰？快走！會沒命的！說這些都會沒命的！”
“我是能給你一條生路的人。”淩雲鶴目光銳利，“隻要你告訴我，當年是誰下令讓你們製作那批帶有特殊紋樣的器物？銅符、玉佩，還有……裝藥粉的瓷瓶！”
聽到“瓷瓶”二字，劉三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幾乎要癱軟下去。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眼中充滿了絕望。
“是……是王公公……”他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微若蚊蚋，“是王瑾王公公！當時他是禦用監的掌印，是……是萬貴妃娘娘最信重的人之一！是他拿來的圖樣，親自督辦的！我們隻是乾活兒的……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王瑾！萬貴妃！
這兩個名字如同驚雷，在淩雲鶴耳邊炸響！果然牽扯到了宮中最得勢的妃子和她的親信宦官！
“做完之後呢？你們怎麼樣了？”淩雲鶴急問。
“散了……都散了……”劉三眼神渙散，充滿恐懼，“有的‘病故’了，有的像我和老孫一樣，被尋個由頭打發到這種地方等死……王公公說，誰敢泄露半個字，就……就讓他全家都……”他猛地閉上眼，不敢再說下去。
就在這時，遠處似乎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像是有什麼人朝這邊過來了。劉三如同驚弓之鳥，猛地推開淩雲鶴：“走！快走！他們的人一直盯著這裡！求求你，快走！彆再來了！”
淩雲鶴知道不能再停留。他深深看了劉三一眼，將一小錠銀子飛快塞進他濕漉漉的手中，低聲道：“保重。”
說完，他立刻壓低帽簷，轉身混入忙碌雜亂的人群中，借著晾曬衣物的遮擋，快速朝著浣衣局外走去。
他的心在狂跳，劉三的話不斷在腦海中回響——王瑾，萬貴妃的親信！“燭龍”的背後，竟然真的牽扯到了皇帝最寵愛的妃子！
就在他即將走出浣衣局那破舊大門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隻見在浣衣局另一端，通往內宮方向的側門處，幾個穿著體麵些的太監正簇擁著一個身影走出來。那人同樣穿著宦官服飾，但料子明顯精良許多，身形微胖，麵白無須，手裡似乎正隨意把玩著一個小物件。
距離稍遠，看不清具體麵容，但淩雲鶴的瞳孔卻驟然收縮！
那人手中把玩的，在午後陽光下反射著溫潤光澤的——赫然是一個與他懷中那個、刻有“燭龍”標記的禦用監瓷瓶，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瓶！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遠處的目光，抬頭朝淩雲鶴的方向瞥了一眼。
淩雲鶴立刻收回視線，心頭劇震，加快腳步，迅速消失在宮牆的陰影之中。
那個身影……那個瓷瓶……
難道那就是劉三口中，十年前督辦“燭龍”器物，如今已是萬貴妃心腹的——王瑾？！
深宮的身影，終於露出了模糊卻致命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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