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運河碼頭染上一層淒豔的金紅。漕運總督衙門的差役正在清點最後一批繳獲的走私軍械，沉重的鎧甲與鋒利的兵刃被逐一登記造冊，堆砌成一座座閃爍著冷光的小山。鹽梟覆滅，白蓮教亂平定，江淮官場經曆了一場徹骨的風暴，數十名官員落馬問罪。表麵上看，漕岸為之肅清，運河之上，往來的船隻似乎也順暢了許多。
淩雲鶴與裴遠站在碼頭高處，望著眼前這片看似重歸平靜的景象。秋風掠過水麵，帶來濕潤的寒意，也吹動了淩雲鶴素色青衫的衣袂。他手中握著那份剛剛由朝廷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嘉獎聖旨，以及擢升他為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賜予稽查鹽漕弊政之權的任命文書。沉冤得雪，榮寵加身，聲望可謂臻於極致。
然而，淩雲鶴的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眉宇間反而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他望著運河中奔流不息的渾水，緩緩道：“裴遠，你看這漕運，如今可算清淨了？”
裴遠一身簇新的錦衣衛鎮撫使服飾，身姿挺拔，聞言沉聲道：“大人，明麵上的魑魅魍魎已掃除，漕岸風氣為之一新。然積弊多年，恐非一朝一夕所能根除。”
“不錯。”淩雲鶴微微頷首，目光深遠，“斬斷的，不過是些伸出來的枝葉，或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羔羊。那深埋於淤泥之下的根莖，那真正滋養這些毒瘤的源頭，依舊深藏不露。”他想起了那幾本由汪直“饋贈”的暗賬，想起了其上那冰冷的“燭龍”印記與“金龍先生”的代稱。鹽梟案所獲的巨額資金，大部分都流向了那個神秘的組織，成為了它“重塑乾坤”野心的養料。他們此番，不過是斬斷了“燭龍”伸向江淮的一條觸須，遠未傷及其根本。
“大人是在擔心……京城？”裴遠敏銳地察覺到了淩雲鶴的憂慮。
淩雲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讓你整理的那些東西，可都妥當了？”
“都已整理完畢。”裴遠正色道，“涉及淮安官員構陷欽差的證據、鹽梟與白蓮教勾結的往來書信、孤島所獲的軍械賬冊核心部分，尤其是標注有‘燭龍’印記及資金流向的暗賬摘要，均已謄錄備份，分彆由絕對可靠之人攜帶，以不同渠道、不同方式秘密送往京城。即便途中有所閃失，亦能確保核心證據送達。”
“很好。”淩雲鶴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隨即又轉為冷冽，“京城……那裡才是真正的戰場。‘燭龍’損失了江淮這條重要的財路與亂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且，根據暗賬所示，其每年從這條線上獲取的‘暗股’分紅，數額之巨，遠超想象。它需要如此龐大的資金，所圖必然更大，更駭人。結合我們之前破獲的‘鬼胎案’、‘宮心案’，其目標，恐怕早已直指帝國核心。”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我總有一種預感，京城此刻，恐怕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預感，一匹快馬沿著運河堤岸疾馳而來，馬上騎士是裴遠麾下的一名心腹，滿臉風塵，神色緊張。他飛身下馬，也來不及行禮，急聲道：“大人！裴鎮撫使！京城剛傳來的緊急消息！”
裴遠接過對方遞來的一個小小的、密封的銅管，揮手讓其退下休息。他熟練地擰開銅管，取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紙條，迅速瀏覽後，臉色驟然一變。
“大人！”裴遠將紙條遞給淩雲鶴，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京城……出大事了！近日接連有數位官員離奇暴斃，死狀……死狀極為詭異，據說麵色安詳，卻查不出任何傷痕病因。更駭人聽聞的是，其中兩起案件，據發現屍體的仆役稱，現場……現場竟出現了另一位與死者容貌衣著一模一樣、卻已無生息的‘複製品’！如今京城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稱之為‘雙影索命’！”
淩雲鶴接過紙條，目光飛速掃過其上密寫的信息，瞳孔微微收縮。儘管早有預料京中不會平靜，但這“雙影案”的詭譎程度，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複製人？這絕非尋常凶殺，更像是一種……刻意營造的恐怖，一種超越常理的示威！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正從天邊褪去，巨大的陰影從四麵八方合攏，仿佛要將整個天地吞噬。秋風更緊，卷起碼頭上的塵土和落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雙影索命……複製之人……”淩雲鶴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好一個‘燭龍’！好手段！這是等不及要跳出來，公然挑釁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轉身對裴遠下令，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傳令下去，所有人即刻收拾行裝，連夜啟程，全速返京！”
“是！”裴遠凜然應命。
淩雲鶴最後看了一眼那在暮色中奔流不息的運河，以及那片剛剛經曆血與火洗禮的土地。江淮之事已了，但真正的風暴，正在帝國的中心醞釀。他撩袍轉身，步伐堅定地走向已然備好的馬車。
“此番南下，看似蕩平寇亂，澄清玉宇，”登上馬車前，淩雲鶴對緊隨其後的裴遠沉聲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風聲，“實則僅斬斷惡龍探出之一爪。”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直抵那座隱藏在北方地平線之下的巨大城池。
“其首級所在，深藏於九重宮闕之內。”
馬車啟動，在愈發濃重的夜色中，向著京城方向疾馳而去。車輪碾過官道，卷起漫天塵土，很快便融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山雨，已然迫近紫垣，而攜帶著江淮秘密與“燭龍”線索的淩雲鶴，正一頭紮向這風暴的最中心。第三卷《鹽梟案》，於此終局；而最終卷《雙影案》的序幕，正伴隨著京城的詭異傳聞與疾馳的車輪聲，悍然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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