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弘業正式上任後的第一把火,果然燒向了縣衙賬目。
與曹彆駕那種帶著明顯惡意、吹毛求疵的審查不同,楊弘業的查賬,更像是一次嚴謹、係統的工作交接和摸底。他親自坐鎮賬房,帶著兩名自己帶來的、精於錢穀的師爺,要求調閱近一年來所有的收支賬冊、戶籍黃冊、倉庫清點記錄,尤其是錢不多、周通判決後,資產查封、清點、處置的全部卷宗。
“楊大人,所有賬冊文書皆已備齊,請大人過目。”趙虎親自將一摞摞賬本搬到楊弘業麵前,態度恭敬,心中卻暗自打鼓。雖然賬目本身沒問題,但這位新知縣的眼神太銳利,讓他感覺壓力巨大。
楊弘業微微頷首,沒有多言,直接拿起最上麵一本賬冊,開始翻閱。他的兩名師爺也立刻進入狀態,算盤、筆墨準備妥當,開始同步核對。
賬房內隻剩下算珠碰撞的劈啪聲和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李文淵這次沒有親自到場,但他通過趙虎的實時彙報,密切關注著查賬的進展。他知道,楊弘業這一關,比曹彆駕難過得太多。曹彆駕是想找茬,而楊弘業是想真正地“掌控”。
時間一點點過去。
楊弘業看得極快,手指偶爾在某個數字上停頓,或用朱筆在旁邊的白紙上記下幾筆。他的眉頭時而舒展,時而微蹙。
“趙縣尉,”楊弘業忽然開口,聲音平穩,“這乙字號倉去歲末存糧記錄為一千五百石,今年三月巡查記錄卻為一千四百八十石。期間並無大規模支取記錄,這二十石差額,作何解釋?”
趙虎心裡一緊,連忙上前查看,解釋道:“回大人,去歲冬日嚴寒,倉房略有鼠患,損耗約十餘石;另有一些陳糧受潮黴變,剔除約數石。皆有倉吏記錄及剔除糧食的樣本留存,請大人查驗。”
楊弘業示意師爺去核對倉吏記錄和樣本,確認無誤後,點了點頭,在紙上做了一個標記,繼續往下看。
“這一筆,變賣周通判城外田莊,得銀八百兩。為何比市價低了近兩成?”楊弘業又指著一處問道。
“大人明鑒,”趙虎應對道,“該田莊位置偏僻,且周通判事發突然,急於變現以充府庫,故而在市價基礎上略作折讓,但程序公開,有當時參與競買的多位鄉紳作證,絕無舞弊。”
楊弘業再次核查了相關文書和證人記錄,確認程序合規,便不再追問。
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精準、細致,直指管理中的各個環節。趙虎雖然準備充分,也被問得額頭冒汗,隻能憑借對實際情況的熟悉和對李文淵指示的嚴格執行,一一作答。
兩個時辰過去,楊弘業合上了最後一本賬冊。
他抬起頭,看向趙虎,目光深邃:“趙縣尉,賬目清晰,處置也算得當。能在錢、周二獠倒台後的混亂中,將縣務維持到如此地步,你功不可沒。”
趙虎心中稍安,連忙謙遜道:“大人謬讚,此乃下官分內之事,亦賴前任…呃,賴地方賢達及同僚協力。”
他差點說出“賴李大人指點”,幸好及時刹住。
楊弘業不置可否,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本官觀這賬目,雖無大紕漏,但處處透著…‘急就章’的痕跡。許多處置,力求穩妥,卻失之保守;條陳規章,看似周全,卻略顯僵化。似乎…並非全然出自趙縣尉之手筆?”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指核心。“背後,另有高人指點吧?”
趙虎心中劇震,沒想到楊弘業眼光如此毒辣!他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在這時,賬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似乎有人想要進來,被守衛攔住了。
“外麵何事?”楊弘業皺眉問道。
一名衙役進來稟報:“回大人,是…是李東家派人送來了一些點心茶水,說是…說是看大人查賬辛苦,聊表心意。”
楊弘業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淡淡道:“讓他進來。”
隻見孫小乙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有些緊張地走了進來,對著楊弘業和趙虎行禮後,將食盒放在一旁的茶幾上。
“楊大人,趙縣尉,這是我家大人…啊不,我家東家新研製的‘如意茯苓糕’和‘寧神桂花露’,特命小的送來,請大人品嘗,解解乏。”孫小乙按照李文淵教的話說道。
楊弘業看了一眼那造型彆致、散發著淡淡藥香和甜香的糕點與飲品,沒有立刻去動,反而問道:“李東家倒是心細。他現在何處?”
“東家…東家正在‘青雲第一湯’督促最後的開業準備。”孫小乙老實回答。
“哦?澡堂要開業了?”楊弘業似乎來了興趣,“本官倒是想去看看,這被李東家寄予厚望,能‘改善民生’的澡堂,究竟是何光景。”
他站起身,對趙虎道:“趙縣尉,賬目暫且看到這裡。陪本官去那‘青雲第一湯’走一遭吧。”
趙虎心中叫苦,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賬目是死的,可以提前準備,但這即將開業的澡堂,是活生生的場所,任何一點疏漏,都可能被這位明察秋毫的知縣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