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張二位縣令暈頭轉向地離開後，接下來的幾天，李文淵明顯感覺到自己在迎官驛的處境又鬆動了不少。那兩位縣令雖然被他的“不靠譜”理論繞得有些迷糊，但回去細細品味，結合李文淵在青雲縣實實在在乾出的那些成績，反而愈發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手段非凡。這種觀感，通過他們的言談，也間接影響了一些與他們交好的官員。
於是，李文淵房門前偶爾的“偶遇”和搭訕變得更多了。有人向他請教治理地方遇到的難題，有人則單純好奇他那些“奇聞異事”。李文淵依舊是那副懶散中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的樣子，回答問題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既不輕易許諾，也不完全藏私，偶爾拋出一兩個看似荒誕卻又暗含機鋒的點子，總能讓人琢磨半天。
這種微妙的變化，自然逃不過一直密切關注著迎官驛動向的崔刺史的耳目。
刺史府，書房內。
崔琰端坐在太師椅上，聽著下首一位青衫文士的彙報。這文士是他的心腹幕僚，姓陳，負責整理各方信息，提供決策參考。
“……綜上所述，”陳幕僚合上手中的卷宗，總結道，“這位李縣令，自那日述職之後，非但沒有因頂撞上官而受到排擠，反而在等待考評的官員中小有聲望了起來。雖其‘瘟神’之名依舊，但更多人開始談論其‘辯才’與‘乾才’。安吉王縣令、臨川張縣令等數人，均與之有過接觸，言談間頗多推崇，認為其雖行事非常，但確有能力，且似乎……深諳官場生存之道，並非一味莽撞之輩。”
崔刺史手指輕輕敲著紫檀木桌麵，目光沉靜：“依你之見，此子能力如何？品性又如何？”
陳幕僚沉吟片刻，謹慎答道：“能力方麵，毋庸置疑。青雲縣乃有名的爛攤子，錢不多盤踞地方多年，曆任縣令皆束手無策。李文淵到任不足一年，便能將其連根拔起，充盈府庫，整頓治安，發展民生，無論其用了何種手段，此等成效，絕非僥幸。觀其述職時所呈文書，條理清晰，數據詳實，雖偶有誇張，但核心政績應無虛假。其人對政務之熟悉，反應之迅捷，遠超同儕。”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於品性……此子看似懶散不羈，實則心思縝密，機變百出。行事不拘一格，甚至有些……不擇手段。然，觀其所有作為，核心皆指向‘安民’、‘懲惡’、‘興利’，並未有為己謀私之明顯劣跡。其對上周通判，看似狂妄，實則每每搶占大義名分，令對方難以正麵駁斥。下官以為，此子心中自有溝壑，亦有其底線，並非單純的幸進之徒或酷吏。”
崔刺史微微頷首，這些判斷與他自己的觀察基本吻合。他拿起案幾上另一份文書，這是吏房彙總的關於李文淵的考評意見及各方反饋。
文書中的意見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派以周通判為首，極力貶低，認為李文淵“行事乖張，有辱官箴，破壞體製，不宜重用，當嚴加申飭，或調任閒職”。另一派則多為些品階不高或相對中立的官員，雖然也對李文淵的手段頗有微詞，但都承認其“能力卓著，勇於任事，於青雲縣有再造之功”，認為“雖方法有待商榷，然其才可用”。
而幾位重要的佐官，如彆駕、長史等人，態度則比較曖昧，既未明確支持周通判，也未替李文淵說話，多是“提請刺史大人乾綱獨斷”之類。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崔刺史放下文書，輕歎一聲，“此子確是棟梁之材，可惜……鋒芒太露，不懂藏拙。周明遠周通判）在江州經營多年，樹大根深，此番受此折辱，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陳幕僚低聲道：“大人，那這考評……”
崔刺史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庭院中的蒼鬆翠柏，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朝廷設官，旨在安民。若因官員手段非常便否定其功績，豈非本末倒置？青雲縣之變化，有目共睹，此非虛言。若因畏懼人言，便將一能乾之吏棄之不用，非是為國舉賢之道。”
他轉過身，目光堅定：“考評之上，對其政績，據實評定，列為上等。至於其行事風格……加一句‘年輕氣盛，方式欠妥，望日後勤加磨礪，謹守規製’便可。”
陳幕僚心中了然，這是要保下李文淵，並且給予肯定，但也要稍作敲打，給周通判那邊一個交代，維持表麵的平衡。他躬身道：“大人明鑒。”
數日後，吏房書吏將考評結果張貼於迎官驛的告示欄前。等待許久的官員們立刻圍了上去，急切地尋找著自己的名字和評語。
很快，一陣低低的嘩然響起。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了“青雲縣縣令李文淵”那一欄。
評語不長，卻分量極重：
“……到任以來，勇於任事，雷厲風行。清理積案，整頓治安，肅清地方惡勢力，民生得以安定；勸課農桑，改良工具，引入新法，經濟有所複蘇；雖方式方法偶有欠妥，然其心可嘉，其功甚著。綜評：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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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
“竟然是上等！”
“刺史大人竟然給了他上等考評！”
人群中響起難以置信的低呼。要知道，在江州這等繁華之地，下轄縣令能得個“中等”便已不易，“上等”更是鳳毛麟角，通常隻有那些背景深厚或政績極其突出的官員才能獲得。李文淵一個毫無根基、還有著“瘟神”之名的縣令，竟然獲得了“上等”考評！
這意味著，他不僅順利通過了述職，還得到了州府的高度認可，未來的仕途，一片光明！
那些之前還在觀望、甚至暗中嘲笑李文淵的官員，此刻臉色變得極其精彩。而王縣令、張縣令等人，則在驚訝之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李文淵房間方向的目光，更多了幾分熱切。
周通判一係的官員，臉色則是難看至極。他們費儘心機打壓，沒想到最終竟是這個結果！這無異於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扇了他們一記耳光！
消息很快傳到了李文淵耳中。趙虎和青雲三傑皆是欣喜若狂。
“大人！上等！是上等啊！”趙虎激動得臉色通紅。
“恭喜大人！此乃實至名歸！”百曉生撫須笑道。
賽魯班和賈仁義也是與有榮焉。
李文淵本人，倒是沒有太多意外之色。他早就料到，隻要崔刺史是個明白人，就不可能因為那些虛頭巴腦的“作風問題”而否定他實實在在的政績。這個“上等”考評，既是對他能力的肯定，也是崔刺史對他的一種投資和期許。
當然，評語中那句“方式欠妥”的敲打，他也看得分明。這是告訴他，能力我認可，但以後要懂得收斂，遵守遊戲規則。
“看來，這位崔刺史，是個能做事的。”李文淵心中對這位上官的評價又高了幾分。不因言廢人，不因喜好定優劣，能頂住壓力認可實乾之才，這在官場上已屬難得。
考評結果公布，也意味著他們留在江州的日子進入了倒計時。很快，吏部的正式任命文書就會下來，決定他下一步的去向。
是留在江州擔任某個職務，還是調往他處？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但無論如何，經過此番述職風波，李文淵“能吏”之名，算是徹底在江州官場打響。無論是欣賞他的，還是忌憚他的，都無法再忽視這個來自青雲縣的“不靠譜”縣令。
而此刻的李文淵，則在思考著另一個問題。考評結束了，周通判那邊的麻煩暫時告一段落，那麼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他，主動給那位周大人，找點“樂子”了？
他可不是什麼挨打不還手的老好人。之前是形勢所迫，被動接招。如今站穩了腳跟，有些賬，也該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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