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那條廢棄的樵夫古道,仿佛從一個世界踏入了另一個。身後的山嶺尚存一絲深秋的蕭瑟,前方的土地卻已徹底被戰爭的鐵蹄碾碎,隻剩下純粹的、觸目驚心的荒蕪與死寂。
這就是北境。曾經鎮北軍經營多年的防線後方,如今已是滿目瘡痍。
隊伍行走在焦黑的原野上,腳下是板結龜裂、混雜著草木灰和不明汙漬的土地,早已看不出原本田壟的模樣。視野所及,幾乎看不到完整的建築,隻有殘垣斷壁如同大地潰爛後露出的朽骨,無聲地矗立著。一些村落徹底消失了,隻剩下一片被烈火舔舐過的、黑黢黢的地基輪廓。偶爾能看到幾具早已腐爛、被烏鴉和野狗啃食得麵目全非的屍體,無人收斂,就那麼曝屍荒野,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風嗚咽著吹過,卷起地上的灰燼,帶來刺鼻的煙火氣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天空是鉛灰色的,低垂地壓在人頭頂,連飛鳥都絕了蹤跡。
死寂。除了風聲和隊伍雜亂的腳步聲,再無其他活物的聲息。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連最桀驁不馴的囚徒,看著眼前這如同地獄繪卷般的景象,也下意識地收斂了氣息,眼神裡不再是單純的凶狠,而是摻雜了一種物傷其類的驚悸和凝重。那些北境本土出身的傷兵和老卒,更是紅了眼眶,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因為憤怒和悲痛而微微顫抖。這裡,曾是他們的家園。
李文淵騎在馬上,麵色沉靜如水,但握著韁繩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知道北境局勢糜爛,卻沒想到竟糜爛至此。這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失敗,更是對整個文明痕跡的係統性摧毀。那股冰冷的“秩序”力量,似乎不僅要消滅抵抗的軍隊,更要抹去這片土地上一切“無序”的、鮮活的生命痕跡。
“百曉生。”他聲音低沉地開口。
百曉生驅馬靠近,他的臉色同樣不好看,推了推眼鏡,低聲道:“侯爺,根據潰兵和難民之前的描述,以及我們沿途所見,北漠聯軍推進的策略……很明確。他們不像以往那樣劫掠一番便走,而是有組織地摧毀村莊、糧倉、水源,屠殺平民,製造大麵積的‘無人區’。目的……恐怕不僅僅是軍事占領,更像是要……徹底淨化這片土地,為某種東西的降臨鋪平道路。”
“淨化?”李文淵咀嚼著這個詞,眼中寒光一閃。這與他推測的“秩序”意圖不謀而合。
“能找到幸存者嗎?”他問。
百曉生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很難。我們選擇的路線本就偏僻,這幾日探查,幾乎……十室十空。即便有僥幸躲過屠殺的,也早已南逃,或者躲入了更深的山林,不敢露麵。”
正說著,前方探馬回報,在一處半塌的山神廟裡,發現了幾名藏匿的百姓。
李文淵立刻帶人趕了過去。山神廟早已破敗不堪,神像傾頹,蛛網遍布。在神像後方一個極其隱蔽的地窖裡,他們找到了五個人——一個斷了腿的老者,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還有兩個麵黃肌瘦、眼神驚恐的半大孩子。
看到李文淵他們這些穿著雜亂號衣的“官兵”,那幾人嚇得瑟瑟發抖,尤其是那婦人,將嬰兒死死摟在懷裡,仿佛他們是比北漠兵更可怕的存在。
“老丈,莫怕,我們是朝廷的軍隊,是來打北漠狗的。”趙虎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些,但那滿臉的煞氣還是讓老者更加恐懼。
李文淵示意趙虎退後,他蹲下身,從懷裡掏出一塊乾糧,遞給那個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手中食物的男孩。男孩猶豫了一下,猛地搶過去,狼吞虎咽起來。
“老丈,這裡……發生了什麼?”李文淵看著那斷腿老者,輕聲問道。
老者渾濁的眼睛裡流出淚水,用沙啞破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來。北漠兵如何突然出現,如何見人就殺,如何放火燒村……他們一家躲在地窖裡,聽著外麵的慘叫聲和烈火劈啪聲,熬了三天三夜,才敢出來,村子裡已經沒幾個活人了。
“他們……他們不是人……”老者聲音顫抖著,帶著極致的恐懼,“他們……不說話,不搶東西,就是殺,就是燒……整齊得……像木頭人……”
老者的描述,再次印證了那股“秩序”力量的痕跡。冰冷的,高效的,不帶任何情感的毀滅。
李文淵沉默地聽著,將身上攜帶的大部分乾糧和清水留給了他們,並告訴了他們南邊相對安全的方向。
離開山神廟,隊伍的氣氛更加壓抑。
“侯爺,看來情況比我們想的還要糟。”賈仁義驅馬靠近,低聲道,“不僅是軍事壓力,民心已徹底崩壞,後勤補給幾乎無從談起。我們攜帶的糧草,最多再支撐七八日。”
李文淵點了點頭,目光投向落鷹澗方向。那裡是他們唯一的目標,也是唯一可能找到轉機的地方。
“加快速度。”他下令道,“我們必須儘快與霍雲取得聯係。”
隊伍再次啟程,隻是這一次,每個人的腳步都更加沉重。眼前的景象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斷衝擊著他們本就脆弱的神經。希望似乎在這片焦土上顯得如此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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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極致的壓抑和絕望中,一些細微的變化也在悄然發生。
當隊伍再次路過一個被焚毀的村落時,一個北境出身的老兵突然脫離隊伍,瘋了一般衝向一堆廢墟,用手拚命地挖掘著,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沒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趙虎示意兩個士兵過去,幫著他一起挖,最終隻挖出幾截燒焦的骨頭。
那老兵抱著骨頭,跪在地上,失聲痛哭。哭聲在死寂的原野上傳出很遠。
幾個囚徒看著這一幕,臉上的桀驁收斂了些,有人默默地啐了一口,低聲罵了句:“狗日的北漠雜種!”
一種同仇敵愾的情緒,一種基於共同創傷的悲憤,開始在這支成分複雜的隊伍中無聲地彌漫。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過去,但此刻,站在這片被共同敵人摧殘的土地上,某種共鳴產生了。
李文淵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知道,單純的生存壓力鍛造的協作是脆弱的,但被共同苦難點燃的仇恨和悲憤,卻能成為更堅韌的紐帶。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勒住馬,看著那老兵,看著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
然後,他調轉馬頭,聲音清晰地傳遍隊伍:
“都看清楚了嗎?”
“這就是敗仗的下場!”
“不想你們的家鄉,你們的親人,也變成這樣……”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冰冷的決絕:
“就跟著老子,把那些狗娘養的,從哪裡來的,趕回哪裡去!”
“用他們的血,祭奠這片土地!”
沒有激昂的回應,隻有一片死寂的沉默。但在這沉默之下,是無數雙驟然握緊武器的手,和眼中燃燒起的、混雜著痛苦與複仇火焰的光芒。
隊伍繼續向前,如同一支在灰燼中沉默行進的送葬隊伍,又像是一支攜帶著微弱火種、試圖點燃這片死寂荒原的……複仇之師。
落鷹澗,已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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