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上空的“神罰”幻象，在倒數至“三”時，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抹去，驟然消散。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毀滅性的光柱，隻有那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殘留不去，證明著方才那超越認知的一幕並非集體幻覺。
陽光重新灑落，卻驅不散籠罩在每一個北蠻心頭的極致寒意。城內的混亂並未因幻象消失而平息，反而因為極致的恐懼過後產生的巨大茫然和後續的猜疑，變得更加難以控製。哭嚎聲、尖叫聲、絕望的祈禱聲、以及因為踩踏和爭奪資源而引發的零星毆鬥聲，混雜在一起，將這座北蠻王庭變成了沸騰的絕望之鍋。
中央宮殿區域，氣氛更是凝重到了極點。
赤術臉色鐵青，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他站在宮殿門口，望著外麵一片狼藉和混亂的景象，胸膛劇烈起伏。那幻象太過真實，太過震撼，直接擊垮了大部分族人的心理防線。他甚至能感覺到，身邊那些最忠誠的親衛，此刻投來的目光中也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和一絲……對他這個引來了“天譴”的主帥的質疑。
“大……大帥……”一名部落首領聲音顫抖，麵無人色，“那……那到底是什麼？長生天降下的懲罰嗎？是因為我們南征觸怒了天神，還是……”他後麵的話沒敢說出口，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了赤術。
質疑的種子，已然種下。赤術剛剛憑借鐵血手腕勉強壓下的內部矛盾，在這無法理解的“神跡”麵前，徹底爆發了。繼續頑抗？彆說重整旗鼓南下了，能否穩住眼前這群驚弓之鳥般的部下都是問題。
就在這時，一名斥候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聲音帶著哭腔：“報——！大帥！外麵……外麵來了十幾個南人騎兵！為首的自稱是大啟鎮北將軍霍雲！他們……他們要求……要求談判！”
霍雲！他竟然在這裡！他竟然隻帶了十幾個人，就敢兵臨城下，要求談判！
殿內瞬間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赤術身上。恐懼、憤怒、屈辱，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複雜情緒，在眾人臉上交織。
赤術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帶著硝煙和恐慌味道的空氣。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和疲憊。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不是輸在戰場正麵的廝殺，而是輸在了這種完全無法理解的、詭異莫測的力量之下。
“讓他們……進來。”赤術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片刻之後，霍雲帶著趙虎、百曉生等寥寥數人，踏入了北蠻王庭的核心宮殿。他們身上還帶著戈壁的風沙與血戰後的痕跡，甲胄殘破，卻挺直了脊梁，眼神銳利如刀，與殿內那些失魂落魄、麵帶驚懼的北蠻貴族形成了鮮明對比。
霍雲的目光直接落在王座那隻是一個鋪著獸皮的寬大木椅）上的赤術身上，沒有任何廢話，開門見山，聲音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赤術，天威已現，爾等螳臂當車，徒增笑耳。本將奉天命而來，予你兩條路。”
他伸出兩根手指，每一根都仿佛重若千鈞：
“一，負隅頑抗，身死族滅，龍城化為齏粉，北蠻血脈，自此斷絕！”
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二，”霍雲收回一根手指，僅餘食指，如同利劍般指向赤術，“即刻簽訂城下之盟！自此，北蠻稱臣，永不南犯！賠償大啟軍費、撫恤，計黃金十萬兩，白銀百萬兩，戰馬五萬匹，牛羊二十萬頭！交出此番南侵之主要策劃者及將領，由大啟處置！開放邊境三處榷場，允大啟商隊通行，其稅賦，大啟占七成！”
條款極其苛刻，幾乎是將北蠻的尊嚴踩在腳下，更是掏空了其未來數十年發動戰爭的本錢。
“霍雲！你欺人太甚！”一名脾氣火爆的北蠻將領忍不住怒吼出聲，拔出彎刀。
趙虎立刻上前一步，手中彎刀同樣出鞘半尺，凶悍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人，殺氣騰騰。殿內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霍雲卻看都沒看那名將領，目光依舊鎖定赤術，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若覺條款苛刻，可選第一條。本將不介意……讓方才的‘天罰’，再臨一次。”
“天罰”二字，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那名衝動將領的怒火熄滅，臉色煞白地後退了一步，連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殿內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蟬，無人再敢出聲。方才那毀天滅地的幻象，早已成了他們心中最深的夢魘。
赤術坐在王座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死死抓住扶手，手背上青筋虯結。他死死盯著霍雲，仿佛要用目光將對方千刀萬剮。屈辱，無邊的屈辱！他赤術，北蠻軍神，何時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但他更清楚，霍雲不是在虛張聲勢。那“天罰”的力量，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抗衡。繼續強硬，等待他和整個北蠻的，隻有毀滅。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長。
終於，赤術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緩緩鬆開了抓住扶手的手，身體向後靠去，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了一片死水般的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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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應了。”
三個字，用儘了他畢生的力氣。
接下來的流程，快得超乎想象。在絕對的武力或者說，是超越武力的威懾）麵前，任何談判技巧都顯得蒼白無力。北蠻方麵幾乎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隻能在霍雲提出的條款基礎上，進行一些微不足道的、關於交付時間和細節的確認。
百曉生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一卷空白的羊皮紙本是用來記錄情報的），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墨塊，當場研磨。由他執筆，將盟約條款逐一書寫下來，用的是北蠻文和大啟文兩種文字。
當赤術顫抖著手，在那份象征著北蠻屈辱的盟約上，用佩刀割破拇指，按下血手印時，整個宮殿內，一片死寂。許多北蠻貴族低下頭，不忍再看，更有甚者，偷偷抹起了眼淚。曾幾何時，他們是讓南人聞風喪膽的狼族，如今，卻要簽下這喪權辱族的條約。
霍雲接過那份墨跡未乾的盟約，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然後鄭重地卷起，放入懷中。他看了一眼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赤術，心中並無多少快意，隻有一種沉重的、任務達成的疲憊。
“盟約即定，望你謹守。若敢背棄，”霍雲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敲在每一個北蠻人心上，“天罰，必至！”
他沒有再多言，轉身，帶著趙虎等人，在一片死寂和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大步走出了北蠻王庭的宮殿。
陽光刺眼。
霍雲翻身上馬，回頭望了一眼那依舊籠罩在恐慌與悲涼中的龍城。
“我們走。”
十三騎，來時如風，去時亦如風。帶著一份足以震動天下的城下之盟，踏上了歸途。
而在落鷹澗，那間醫廬內，昏迷的李文淵，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探測，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腦海中，那片因為終極威懾方案而徹底陷入黑暗的係統空間，死寂無聲。
盟約已簽，北境烽火暫熄。但創造這奇跡的人，卻依舊在生死線上，孤獨地掙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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