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鷹澗的夜，比京城更沉，更靜。寒風掠過山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偶爾夾雜著幾聲遙遠的狼嚎，更添幾分荒涼。那間點著昏黃油燈的屋舍，如同驚濤駭浪中唯一尚未沉沒的孤舟，在無邊的黑暗與寂靜中飄搖。
屋內，李文淵依舊沉寂。他的意識仿佛漂浮在無邊無際的、粘稠的黑暗海洋深處，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的概念。隻有偶爾掠過的一些記憶碎片，如同沉船中逸出的氣泡，模糊而扭曲——前世辦公室的鍵盤敲擊聲，鯡魚罐頭那令人靈魂出竅的氣味，朝堂上對手目瞪口呆的表情，霍雲單膝跪地時那堅毅的眼神……
但這一次，黑暗不再純粹。
一種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仿佛接觸不良的電流般的感覺，開始在他那近乎枯竭的意識底層閃爍。那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種……“存在”的重新連接。如同深海探測器接收到了一絲來自遙遠水麵的、幾乎被噪音淹沒的微弱信號。
【……係……統……核心……能量……低於……維持閾值……】一個無比虛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消散的意念，如同遊絲般，試圖重新編織。
【……強製……喚醒……部分……底層……信息庫……】那意念掙紮著，帶著一種程序化的冰冷，卻又透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急切？
【宿主……意識活性……過低……無法……主動交互……】意念在李文淵死寂的意識中回蕩，仿佛在評估現狀。
【……啟動……應急協議……信息……被動……灌注……】似乎是因為無法進行正常的“對話”，那微弱的係統意念做出了決斷。
緊接著，一股龐大、雜亂、卻又被強行梳理出核心邏輯的信息流，不再是聲音，也不再是具體的語言，而是如同本能覺醒、記憶複蘇一般，直接烙印在了李文淵那近乎停滯的思維底層！
他“看到”了……不，是他“理解”了！
他理解了一個名為“曆史平衡係數”的概念。
那並非簡單的曆史走向，而是一種維係著整個位麵穩定運行的、更深層次的、近乎法則的東西。它像是一張無形的、精密無比的網，籠罩著世界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無數的“可能性”在這張網上生滅，但整體的“張力”與“慣性”必須維持在一個特定的區間內——這就是“平衡係數”。
一個穩定的、發展緩慢的、遵循著某種內在邏輯比如王朝興衰、技術漸進）的世界，其平衡係數是穩定的。
而“穿越者”，尤其是像他這樣帶著異世界知識、記憶，並且還綁定了一個“不靠譜係統”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張網的巨大衝擊！是最大的“不平衡變量”！
他之前所有的“騷操作”——用生化武器嚇跑地痞，用現代商業概念斂財，用皮影戲係統偽裝）忽悠上官，甚至在龍城搞出那驚天動地的“百萬雄師”幻象和《義勇軍進行曲》……所有這些行為，都在不斷地、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地衝擊、扭曲著這張無形的網！
尤其是龍城之戰！
迫降一個原本應該在未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內都與中原王朝持續對抗、相互製衡的北方強權，使其一夜之間割地稱臣，內部崩潰……這已經不是衝擊，而是用一柄巨錘，狠狠砸在了這張平衡之網最關鍵的節點之一上！
【曆史平衡係數……偏移度：7.8標準單位……】那個冰冷的意念再次浮現，帶著一種近乎警報的紅色標記，烙印在他的感知中。【嚴重偏離安全閾值±1.5標準單位）！】
偏移的後果，如同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以信息流的形式在他意識中展開：
北蠻的驟然衰落，打破了北方草原的力量均勢，可能導致其他部落的快速崛起，引發更不可控的混亂；大啟王朝因此獲得的巨大聲望、土地和資源，可能使其內部權力結構失衡，加速某些進程，或者引發更劇烈的內部傾軋；周邊其他國家對這種“神跡”力量的恐懼與覬覦……所有這些連鎖反應，都在將這個世界推向一個完全未知的、脫離了原有“曆史慣性”的軌道。
而這，觸動了維係多元位麵穩定的、更高層次的法則——或者說，引來了維護這種法則的“清潔工”。
【‘秩序化身’……‘主神係統’……已標記此位麵為‘高偏離風險區’……】係統的意念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警示。【其運行邏輯基於‘絕對秩序’與‘曆史確定性’，視一切超出預設模型的變量為‘錯誤’，為‘病毒’……】
【……清除協議……已啟動倒計時……】
清除……李文淵那沉寂的意識核心，感受到了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寒意。不是死亡那麼簡單，而是……格式化？將整個世界，連同所有偏離“劇本”的存在，一起抹去，回歸到某個“正確”的、符合“曆史平衡”的原始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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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一直以來和這個“坑爹係統”的插科打諢，那些啼笑皆非的騷操作，不僅僅是在這個古代世界掙紮求生、升官發財……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在玩一場關乎整個世界存亡的、危險至極的遊戲！
係統的“不靠譜”，它的隨機性與混亂性，本身或許就是對那種僵化“秩序”的一種本能反抗？它所謂的“終極解決方案包”，難道指的就是這個？
【維係宿主生命……為當前最高優先級……】係統的意念再次強調，變得更加微弱。【宿主……‘混沌變量’……是應對‘秩序淨化’的……唯一……可能……】
【係統能量……即將徹底耗儘……進入……強製休眠……】那意念如同風中殘燭，閃爍不定。【尋找……‘起源密鑰’……是……唯一……希望……】
最後的信息如同斷線的珍珠，戛然而止。那股微弱的連接感徹底消失，沉重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來，將李文淵的意識重新吞沒。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但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在那片死寂的黑暗深處，一點微弱的、不甘的火星，在那理解了終極真相的意識殘渣中，頑強地閃爍了一下。
原來，最大的不靠譜，不是係統，不是他李文淵，而是這個試圖將所有可能性都釘死在既定軌道上的、該死的“平衡”！
如果“秩序”意味著抹殺一切意外與奇跡，那這秩序，不要也罷！
隻是……這反抗的念頭如同螢火，而他此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量都沒有。
屋外，寒風依舊。遙遠的京城，權力場上的博弈仍在繼續。但一場關乎世界本質的、更加宏大而殘酷的風暴，已然在無人知曉的層麵，悄然掀開了序幕。而風暴的中心，正是這間寂靜屋舍裡，那個油儘燈枯、意識沉淪的穿越者，和他那同樣陷入沉寂的、曾經“比他還不靠譜”的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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